他不想蹉跎在这里,只好再次快进,不成想稍稍进了进,木屋内已然空空荡荡,悄无人迹。
放勋独自面对着大敞的木屋,仿佛陷入道世界级的难题。他紧皱眉头,困惑地思考着,想弄明白是不是自己眼瘸,或者是不是中了什么障眼法。
直到重华带着几个近侍穿过祭祀台走来,朝他行礼后,往木屋内张望,喜道:真的去了!
鲐背老人咔的转过身,动作之大,差点拧断自己脖子。
什么真的去了?你把他弄哪去了?!
重华被向来待他如慈父般的放勋吓得直直后退,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嗫嚅着解释:东、东面靛海边水患闹得厉害,有人来报说是种叫雾隐玄蛟的凶兽,这种兽能隐形于水雾中,以人力无法抓捕,我这才找神君,求他帮帮忙
你放勋急得浑身都像下巴白须般蔌蔌发抖:你真是!
重华糊里糊涂摸着脑袋,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唐小宇敏锐地抓取住有效信息,在脑中疯狂进行推理。
雾隐玄蛟!这个名称四千年后还有,是导游带游客来他们博物院参观时喜欢用的传说故事之一。据那些导游说,神君石像出现的原因,就是为威慑被封印在海底的玄蛟。
然而他又觉得有些奇怪,神君似乎说过,石像出现的原因是为了分散神力减弱引力,避免他们相撞。
到底哪种才是正确,听这只字片语完全分辨不清,真想跟去现场看看!
他正这么想着,放勋心有灵犀般疾声喝道:给我弄匹马!
什么?重华一怔,很快明白过来,下意识阻止他:这一去可是有几百里路
这担心无可厚非,放勋的年龄,能骑上马跑两圈已是难得,在马背上待个十天半月的试试?就算是坐马车都够呛!
放勋却是认定自己不会有事,陵光曾说过,灵鸟能给他续三十年的寿命,他不信陵光说出口的话会做不到。
两人僵持半晌,羲仲恰巧过来串门,手里还牵着带出来遛弯的獬豸。大公羊皮毛油光锃亮,看上去吃得可好,明显经过精心喂养。羲仲见前后两任帝正在对峙,忙过去帮助解围,待他听完两人的描述,果断一拍山羊臀。
它!跑得比马快!而且能跑很久不用休息!
獬豸短促地咩了一声,拿羊蹄磨了两下地,嘚儿嘚儿撒蹄子绕祭祀台两圈,速度奇快,羊背神稳。
好!放勋高声喝道,招手让獬豸停下,翻身跨坐上去。
唐小宇了解獬豸的脚程,吁然放下心来。遂即便忍不住吐了个槽:这熟悉的出行方式,原来是四千年前就体验过的啊。
虽是自己的提议,但见放勋如此干脆骑上去,羲仲的白胡须还是紧张地翘起:您老可悠着点儿。
重华已从放勋的急切中意识到自己这回做得不妙,只得竭尽全力补救:我叫几个人在后头快马跟着!
☆、第 54 章
唐小宇的预估跟事实有些出入,四千年前的獬豸毕竟还是头年轻小羊,尚不能腾云驾雾,也尚不能变成人身,脚程上虽然速度不弱,耐力却略显不足。
原本不停歇跑,跑到半夜大约能赶到目的地附近,然而中途它经不住休息了两回,放勋的老骨头也正好陪着歇息,吃干粮喝水补充体力。待他们跑到离靛海边剩不到两公里时,东方的天已微曦,晨光把海平面投射得像片黄金海,海浪粼粼,闪着晶亮华丽的圆点。
周围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痕迹,四千年前最原汁原味的海边日出,就这么骤然印入唐小宇眼帘。他知道此刻不该分神,但还是经不住感叹大自然的壮阔,等他回过头时,发现放勋似乎真的没把这种绝景放在眼里,而是拖着把老骨头,在沙滩上全心全意找人。
清晨的海风有些凉,吹得放勋头发胡须乱飘,像个老疯子。獬豸速度快,替他去前面打探,偶尔还下浅海跑两步,又很快被海水给逼退回来。
一人一羊一鬼魂就这样在海滩上漫无目的地找着,见不到任何异象,靛海按照自己的规律,潮起潮落,拥抱陆地。
你说放勋突然的说话声把唐小宇吓了一跳,遂即发现他是在跟獬豸叨叨:他们会不会已经处理完凶兽,回去了啊?
獬豸修炼尚弱,不会人言,对复杂的问题也听不太懂,只乖巧地垂头叫:咩~~~
放勋叹气,抬手摸摸它的脑门。
唐小宇忙着匹配方位,四千年时间海水沙滩位置会变,但神君雕像的位置应该不会变。他记得博物院东面到尽头有片凸出的陡峭山崖,离雕像不太远,如果山崖没变,那找到它,就相当于找到了雕像。
有个问题是他不能主导放勋的行进方向,就算他找到山崖,也没法告诉放勋位置。另一个问题是,后世雕像离岸边有三十米的距离,前世不知更远或更近。如果极远,獬豸不会腾空不会游泳,莫非要放勋一把老骨头来个横渡靛海?
大家正各自忧愁,忽见海面上空有那么团东西融合着朝阳的金光,朝陆地倏然呼啸而来。獬豸眼睛最尖,打了个响鼻原地腾蹄转向,开始朝那团东西飞来的方向嘚儿嘚儿狂奔。
放勋毕竟年纪大,反应慢些,瞅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凤元的兽身。他开始踉踉跄跄追着跑,沙石参杂的海滩,时不时就把他绊个五体投地,锐利的尖角在他脸颊上下巴上留下无数细小伤口,银须染上斑驳血渍,狼狈不堪。
摔倒影响他的速度,他焦急于自己的无能,跪趴在地,撕心裂肺地抢地疯喊!
或许是响动吸引了凤元,它翅膀倾斜,原先已要越过海滩冲入树林的路线急转,像只遇到强风的风筝。啾的一声昂长鸟鸣,它在空中疾速完成几乎三百六十度的转向,如箭矢般朝放勋俯冲而来。
放勋瘫坐着,眼见金色鸟儿气势汹汹冲到他面前,忽的变成人身,青年姿态的凤元一把揪起老头儿,往他的脸上猛喷口水。
满意了吗!啊!这下你满意了吗?!
放勋衣领被揪住,茫然抬手擦擦口水,结巴道:什、什么?
不会回来了!神君不会再回来了,你成功把他逼到无路可走了,心满意足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通咆哮,搞得放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什么意思?
啧!凤元气恼地化作兽身,两爪紧紧揪住放勋后领和腰带,把他像沙包般提溜起来。体型不大的金鸟带个成年人飞有些困难,翅膀扑腾得像是要坠机,勉力往海中飞。唐小宇正担心他们会不会掉进海里,就遥遥看见了那座熟悉的石像。
神君!
石像离海滩约有数百米,底座不像后世那样露出海面几十米,而是只高出两三阶左右,仿佛浪大些就会把它淹过。凤元把放勋扔到那底座上,自己也落下,化作人身。
偶尔飞溅起的浪花沾湿了两人的裤脚,喧哗的涛声中,夹杂着放勋的喃喃自语。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自己心里没数么!凤元的怒火像是要变成实物从眼中喷出,他似是已抛弃所有涵养和风度,揪住放勋摁到石像脚底,歇斯底里地叫嚷着:满意了吗!满意了吗!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只朱雀,割舍掉自己的神力,化成尊石像杵在这儿守护你的臣民,你满意了吗?!
我没有放勋苍白的脸颊抵着石像,变形的嘴角使他的声音有些走样:我没有
晚了。凤元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他放开手中的衣襟,眼神冷漠又疏离:晚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直至回到城内,唐小宇还沉浸在无尽的难过和忧伤中。两世岁月,一世旁观,一世亲历,他依旧没能提前看穿神君忍受的种种苦楚。他甚至都没法仔细说清,到底是谁对谁错,谁在哪一步行岔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