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未撤职,但他们能够记载的内容也就只剩下每一年的大事,写写战争天灾云云,更为机密的内容他们是不被允许知道的。
受此大环境影响,赵政对于史官以及史书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史书有什么好看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着眼未来不好吗?
赵政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吕安被震惊到了,无论是吕家还是荀卿这儿,吕安受到的教育都是偏重儒家,而儒家的教育非常重视历史。他已经习惯学历史了,还是第一次被问到【学历史有什么用】这个问题。
吕安托腮思考了会,忽然说道学历史,大概就是找一条捷径以及避免重蹈覆辙吧?
嗯?
举个例子。吕安努力回想了下有一个国王想要攻打另一个国家,于是那个国家的太子就想要刺杀他,他特地去寻了一个猛士,猛士在太子的恳求下答应刺杀之事。然而就和吴王僚一样,那国的王者对于这个即将被攻打的国家派来的使者必然也百般警惕。
所以那刺客就想了个办法,他请太子提供了被攻打国的一个最富庶之地的地图,然后将匕首藏在了里面去求见秦王,表示他们愿意献上这块土地以祈求免于被攻,然后你猜怎么样?
赵政沉默了会,他动了下小腿,方才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膝盖一痛,他不自在得换了个姿势怎么?
国王想要的当然不是这个地区,他想要的是整个国家,但是那块地区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地势极为复杂的地方,如果直接攻打会花费不少力气,所以如果有地图能够避免伤亡。因此这的确是国王最想要的东西。
然而因为这块地方地势复杂,如果没人讲解必然会增加许多误会。刺客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那刺客将匕首藏在了卷轴内,在一点点展开卷轴的时候,他掏出匕首刺杀那专心看地图的国王。
吕安道所以你看,他如果读过史书知道吴王僚的故事,难道还会被刺杀吗?
而想出这个刺杀方法的人,或许也就是读过吴王僚的故事得了灵感,他最后失败可能是武技问题,也可能是运气问题,但总的来说他距离成功也不过一步之遥。
历史说到底是人的故事。吕安托腮,而人心这个东西千百年间都不会变,忠奸善恶在每个时代都一样,不过是大背景有了变化。
而人在应对问题的方式以及做出的选择也多半换汤不换药,所以学习历史就是在用先人的智慧磨练自己,也是在用先人的愚蠢激励自己不要犯下同样的错误。
他微微偏头读历史要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在遇到同样的问题的时候会如何处理,譬如你若是那个国王,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你若是那刺客,你又会想出怎样的刺杀之法。
然后再看看对方的结果,看看这一番算计自己能否避得开,这才是学历史的方法。
原始察终,见盛观衰。吕安看着眸光沉沉的弟弟道从对历史的了解上来变革现实这才是读历史的根本。
但有时候就算有人通读历史,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也未必能够避开吧。赵政垂下了眼帘父王所推的蓝草之法分明就是齐国管仲当年之所为,但就目前看来,此法在在齐国也非常顺利。
那是因为人心中的贪欲是永远不会变的,贪欲和对自己的自信所叠加,就会失去理性的判断。吕安笑道就算看透了又有何妨,昔日管仲那般所为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人看透了吗?但被管子算计的国家,不也同样掉入了全套?
群众通常逐利,真理往往只在少数人手中,但智者再聪明,下决定的还是王者,王者若是不够坚定,一个智者怎么能够抵挡千万愚者的诋毁?
为王者不够清醒,臣子再贤明也没用。
吕安抬手托腮,笑意盈盈兵书、史书人人可读,但能够将之运用自如的千万里才能出其一。智者观一叶而知秋,观飞鸟走兽亦可悟出道理,愚者却得雪落满地方知冬临,概莫如是。
赵政闻言久久沉默,吕安不再多劝,兄弟二人齐齐托腮用同一姿势看着院中的一毛绒抱着竹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啃得如痴如醉的模样,良久才听赵政说道那按阿兄所说应当如何读史?
看古人处一事,接一物,是如何思量,又想自己任性为之又会怎么做,过错道理自然而出。
将古人的智慧和错误都变成磨刀石然后来磨砺自己,这样读书才有用。
吕安如此答道,兄弟二人又是一番沉默,赵政忽而道可秦国无史
那便看六国之史,也去看那些已经亡国的国家之史。兴亡都有可以学习的地方,而且秦国怎会无史?吕安笑道,他侧首看着赵政轻声说秦国的史都在宗老那儿,只不过没有记录下来而已。
宗老赵政闻言微微蹙眉,政明白了。我回去就请父王他忽而一顿,摇摇头不,政亲自去请教。
吕安赞赏得看了他一眼,表情里满满都是【我弟弟特别聪明,一点就通】的自豪,这小表情看得赵政都有些不好意思,咳,他不由自主微微抬了抬下巴,有些骄矜得说道届时吾会带史官共去。
带史官一起去自然是为了编纂史书,不过这事还不是他一个太子所能决定的,因为赵政话没说死,但态度还是摆出来了。
赵小政这种将别人给点阳光他就一定要还给别人灿烂的性格实在太招人疼了,吕安一个没忍住,拱手一句失礼后就给了弟弟爱的摸摸。
自认已经是大人的赵政感到头上轻轻的力道后顿时无语,他阿兄到底知道不知道他是几岁?他都快能娶媳妇了阿兄是不是还当他是八九岁孩童?
不过算了。
赵政干咳一声,掩去了微微上扬的嘴角,他忽然想起了一事阿兄,你方才说的那个地图的故事你以为,若是那个王者该当如何?
先秦时期的地图所绘颇为抽象,若是无人讲解以及熟人带路,就算拿到了地图也非常容易走弯路,所以赵政觉得刚刚阿兄故事里头那个国王让人来为他讲解是非常正常的。
他觉得自己和老爹未来也很有可能会遇到假借献地图来刺杀的问题,以他兄长的读书方法,看过这个故事的兄长定然也会想过若是自己该如何处理,果然,他刚问完就看到兄长挑挑眉,很简单啊,立刻让人临摹这幅地图将其放大挂起再请献图之人解说就行了。
如果用秦国如今的纸张的话,想画多大画多大,多寻几个匠人两三天便可成。不过这个故事里头国家发生在过去,还没有秦纸,所以也可以理解啦。政儿要是想要先预备的话,可以先让纸坊准备好大纸。
赵政沉默了下,心情颇有些复杂,就这么简单?
还想要有多复杂?
吕安挑挑眉,在冷兵器时代刺杀的人用的只能是短兵器,而对付短兵器只要拉开距离就好啦,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在上朝时候里头穿个软甲。
当然,如果是暴雨梨花针就另论了,等等,暴雨梨花针是什么东西?
见兄长眼神忽然有些偏移,赵政忙伸出手挥了挥示意阿兄看他,那阿兄你要是那刺客,又要怎么办?
吕安沉默了下,挑高了嘴角,他眉眼一弯政儿想要知道?
不,还是不要知道了。
赵政慢慢扭过头,想到他阿兄平日里头捣鼓的那些东西,自觉兄长的答案一定是他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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