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每每她闻了都要反胃。
出院的时候,她从育婴室经过,看着窗子里那些小小的、躺在恒温箱里的孩子,新生儿们有着红软的皮肤,闭着眼睛还没有睁开,还没有看见人世。
柏婷荷贴在玻璃上看着那些孩子要是这里面有她的孩子要是她的孩子顺利出生要是
您还年轻,孩子会有的,不要着急,养好身体才是要紧,这样以后更容易受孕,意外流产并不是您的过错,还有机会。医生这样说。
可是后来,好几年三年、五年柏婷荷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她去做检查、各种检查,没有发觉身体有任何的毛病。
直到桑秦也怀疑上他自己,在医院的报告单上才发现他已经被财色掏空,精子失去活性。时间永不停歇,把小保姆生有粗茧的手磨成细嫩的夫人的手,也把她还算清秀的样貌折磨得起了皱纹。
如果还要生孩子,那就是大龄产妇了。
一次小感冒,正巧路过市一医院,柏婷荷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又站在育婴室外呆呆地看着里面的孩子一开始护士以为她的孩子在里面,后来次数多了,他们甚至以为她是拐卖小孩的人口贩子,再后来才明白,这居然是苏河房产龙头的夫人。
可怜的夫人,可悲的夫人。
医院里的医生很好,常常和她聊聊天,甚至把隔壁没什么病人的精神科的医生叫过来一起聊天,给她疏导心情。
新生命让人感受到生机和希望,柏婷荷手上的闲钱不多,可她不打牌也不出去玩,一年年攒下来也不少,大部分都给了医院救助那些有先天疾病的、或者是被抛弃的需要救助的孩子,她从不留名,因为怕桑秦发现。
今天她又走到了市一医院站在育婴室窗前
医院里医生和病人往来匆匆,她就默默地站在窗口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了。
回到家,出乎意料的桑秦也在,柏婷荷瞬间绷紧了指尖,果不其然听见桑秦沉沉的声音问她:去哪儿了?
柏婷荷心里咯噔一下。
桑秦:问你话呢,不是和邱姨说去逛街?买了什么?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还神不守舍的。你去哪儿了?
柏婷荷攥紧手里的羊皮小包咬住下唇。
桑秦冷哼一声,她就一个哆嗦。
桑秦冷眼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脆弱里挖出骨髓:我知道你和王霏霏走得近,你不会是去见她了吧?
我没有柏婷荷下意识地反驳。
撒谎!桑秦砸了声音,她把自己的丈夫卖了,把梁从道送进监狱!你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来往的!你和她走得近,她是不是还对你说过什么?别被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给骗了!蠢货!简直是愚昧!她把自己女儿的父亲送进监狱,还能想有什么好日子过!梁从道没给她钱吗?自私自利,她就是怕事情败露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柏婷荷被他凶得眼泪往下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陌生,好像这么十余年来从未真的认识过他。
桑秦看见她的眼泪就更来气:她和你说了什么?又挑拨了你什么?说!
我没见她!柏婷荷突然尖叫起来,我没见她!我没见她!没见她!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让桑秦突然地一愣。
柏婷荷从未觉得自己的脑袋能转得这么快过,王霏霏之前告诉她那家咖啡馆是她的朋友开的,不会被发现,她要赌要赌一把
桑秦的愣神给她的嘴硬和反抗煽风点火,柏婷荷更大声地喊:我没见王霏霏!我不敢!你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我没见过她!没有!
桑秦上前一步,想扶她又突然地不敢十余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歇斯底里过
她们的身影像是在重合,像是地狱里伸出的苍白的手要把他拉下去拖进深渊里,拖进磨牙吮血等待着的、饥渴的恶鬼的嘴里它们大张血口,牙黄已蛀,爬出蛆虫,冒出湿腐的臭气那将会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坟墓,那是关于他所犯罪恶的审判桑秦知道得很清楚。
他慌忙间又退后一步撞倒了椅子,柏婷荷松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桑秦吞咽道:你你怎么了?
柏婷荷捂着脸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坐在地上没了力气起身,伸手招邱姨来扶了她一把,柏婷荷低着头不叫他看见她的神色,虚弱地说:我去了医院。
她突然觉得桑秦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柏婷荷干脆道:你知道我去医院都是去做什么吧?
桑秦愣着,点了点头:婷荷孩子会有的。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柏婷荷也愣住了,她撑着玄关站稳,挥挥手示意邱姨自己来,邱姨担忧地看着她,不敢在这时候说话,沉默着下去了。
不用了,柏婷荷觉得累极了,我有些累。先上楼了。
桑秦看着妻子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为什么刚刚突然觉得,柏婷荷和桑野的母亲竟有一瞬的那么像呢?
柏婷荷是真的觉得累,她往医院那边打钱也有好几年了她账上的钱往来肯定都逃不过桑秦的眼睛,桑秦从没有主动提起过医院的事情,她也没有。
如果真的,桑秦有心要领养一个孩子他们两人抚养的话,哪会等到她说出口的现在?
一切的一切都太迟了,太晚了,叫她太无力,太懦弱,太心酸
她曾经错得太离谱。
现在又能怪谁?
怪识人不清,怪世道多变,许卿儒雅的风度里带着一点和煦的笑,听我伯父说,梁从道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清廉的。可惜出了件事,后来他的想法就变了。
桑野最是好奇:什么事?
他那时候当村干部,村子里的人给他送红鸡蛋他都不要。可他女儿出生后第二年生了病,一连发烧没有缘由,小县城里根本治不好,险些夭折,辗转托了他堂叔的关系送到大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不够,收了外财才补上漏缺,才保住一条命。后来他堂叔就把他调到了泉镇,爬成了个肥差。
许卿说着叹了口气:后来他就来者不拒了。善恶时常是笔糊涂账。
桑野嗤笑:糊涂账是糊涂账,可是善恶还是能分一分的,他脱裤子玩鸟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家里还有他女人和孩子?他接了之后的钱财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早就不用这些钱了呢?
许卿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桑野明白,许卿和傅知非差不多,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比起傅老师那股山野潇洒的闲人散劲儿,许卿更像是实干的廷臣。
也正是因为明白他的意思,也真的意识到这世上的爱恨纠缠善恶难分,算得清律法条例,算不清人心难测,最后闷了口酒,再要倒时被林烝摁住了杯。
林烝:昨天喝过了,今天还喝?
桑野笑眯眯道:昨天那是和傅知非喝过了,今天和许卿喝,你不叫我喝,是不是觉得许哥在我心里比不上傅老师?
许卿也笑眯眯的,文人坏水,他看见好友林烝吃瘪就乐,帮腔笑说:就是就是!林小四瞧不起我?
林烝嫌了他一眼,叫许卿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就一天而已,明天我走了,随便你怎么管他,把他五花大绑也不关我的事,今天就让桑野再快活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桑野和许卿勾肩搭背当好闺蜜,林老板看得鼻孔出气,重重地哼了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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