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相处过一段时日的,芳菲与蕴蓉相处得还很不错,想到他们兴许都要死了,芳菲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舍。
鬼姐妹又是另外的思量,她们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姬泱死或不死,与她们无关,她们半点儿心疼都没有。可她们却知道,姬泱在公子那里,是与任何一个人都不同的。
公子说要杀了他,却又因为他的对待而难过地哭。
她们俩不敢说话,只有芳菲又道:公子!那日那伙计还说了,姬泱的母妃也就是他娘也被打进冷宫,他外家也被抄家!怪道他那日在咱们宫门口满身是血呢,原来是被他哥哥追杀啊!这哥哥心也太狠了吧!一次不成,还要再来一回?!
镜怔住,嘴巴微张,忽然想到成亲那夜,提到父母家人时,姬泱面上的落寞。
房中,姬澜又问:安排了多少人手?
二十来人,个个箭法精准,百发无一不中,只要姬泱的车驾一来,他必死无疑!
姬澜抚掌,畅快笑出声:好啊!
镜咬住嘴唇,看姬澜面上阴毒笑容,再想姬泱将那对泥娃娃放在他手心,问他可喜欢时的笑容。那一刻,姬泱的笑容,能令雪山消融,能令重云消散。
姬泱是很过分,也该死。
姬泱太坏了,骗他。
姬泱是坏人!姬泱是三界最坏的人!
可是镜敛起宽袖,收起侍女,转身便走,带起薄薄一层水汽。
姬澜莫名打了个寒颤,四处看看,却没有任何不妥。
公子芳菲惊呼,还未喊完,她们已离开京城。
再从镜的袖子出来时,眼前是块路碑,上有宜州二字。
第24章 挡箭
过桂州,九皇子的船队停在码头,与其他州府一般,因他是降爵被驱逐出京,桂州官员无人在此等候,不过这也是姬泱乐于见到的。
船慢慢靠稳,行李等物慢慢规整,他走出船舱,没再用替身,亲自带着近身侍候的宫女、太监与亲卫先下船,先一步坐马车进宜州。他是特意选了这个地方下船,桂州、宜州两不靠,中途还有条山路。他的府邸坐落宜州,其余州府的人可以不来拜见,宜州官员却不可。
他的船队先停在这里,倒是替宜州官员找了借口,他们即便想赶来,也已来不及。
这样的安排,落在刘洵眼中,那是他被追杀怕了,此时过于谨慎。落在姬澜的手下眼中,也是他被追杀怕了,此时过于惧怕。
他自己的意思则很简单,山路弯弯绕绕,便于刘洵与那些杀手藏身,便于他们配合自己唱戏。
他认为自己可以说是十分体贴了,连地方都给他们挑好了,他对于一个时辰后,或者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甚至更多时辰后将要发生的事,没有任何感觉。这场戏,本就是他自己排的,他也已不是当初那个因被兄长陷害、被父亲驱逐还很是落寞的九皇子。
他脑中脉络清晰,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每一件事。这场与姬澜,抑或与父皇之间的暗斗,他必将会是最后的胜者,他一定会登基,他会成为下一任帝王。原先,即便对皇位从未有追求,想到这样的事,作为皇子,多少有些心潮澎湃。
此时却是真正的心静如水。
身为受宠、风流倜傥的皇子,这一辈子本可做的事情有许多,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想看的风景有许多,想要读的书有许多,甚至想要遇见的人也有许多,他从来是以找寻奇人为乐。
但,自那小鬼消失于他怀中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没有了,不存在了。
他也再不会对任何风景、书与奇人有兴趣。
小鬼已是他姬泱生而为人这辈子所能遇见的最引人入胜的风景、最心旌摇曳的书,是他唯一能遇见的奇遇。
他本还真不懂情爱之道,也曾以为这种情感可笑,认为自己不可能拥有。还觉得,若是小鬼走了,那便走了,人鬼的确殊途。
可正如父子之情的断裂只需一刻,情爱的领会只需一息。
当他怀抱变得空空,小鬼的痕迹全然消失时,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又有甚用?
若是心爱之人,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去追回来。可这一回,他不是人,他是个鬼。
他连找,都找不到,甚至不知该往哪处找。
这就是人的浅薄之处。
当了二十二年的人,从前坚决不信神鬼的九皇子殿下,头一回这样厌烦自己竟然只是个人的事实。
他令三安他们去找了,三安那点能耐,放到镜跟前算什么?当然什么也找不着,连那玉宫都再进不去。
甚至,就连凶巴巴的鬼姐妹与那桃花妖都懒得再来捉了三安回去打骂,可见小鬼是真的气狠了。
姬泱坐进马车,靠在榻上,听车轮转动的声音,在想,小鬼此时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他此时倒宁愿小鬼能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上,回来杀他,好歹还能见一面,让他将事情说清楚?
初时,与小鬼成亲的确是为了离开那座奇怪的宫殿,也的确是抱着诱哄与敷衍的心态。
此时他才明白,其实从见到小鬼第一面起,他的心已被鬼勾了去。
小鬼便是有这样的本事。
鬼既能迷人眼,又能迷人心啊。
轻轻巧巧将他的心勾了去,却也是说不要便不要。
姬泱脑中全是小鬼缠着他要讲故事的声音,面上却没有表情,蕴蓉在车外问他可要喝水,他只字不语。
实在是没劲说话,不愿说话。
小鬼从前问过,愿意不愿意为他而死。那会儿,权宜之计,他只好说愿意,实际心中是觉得尤为荒诞的。此时,他是真愿意为了小鬼死,死了变成鬼,说不得就能找到那小鬼?
只可惜,他还不能死。
他死了,他的母妃,他的外祖一家又有谁来救?
小鬼走后,他冷静令人将替身等人捆了,接着便按部就班地吩咐接下来的事,仿佛全然不受影响,只有自己知道影响到底有多大。
马车再往前驶,他手上拿着从前最爱的玉扇,却懒得敲窗棱。
他想的是,何时天能暗下来,好让三安来回话。三安他们又去找镜了,甭管能否找着,多少有点希望。三安他们是学了些本事,白日下却只能维持片刻的身形,要想再见到,得等到日落了。
他心中急躁。
急躁的时候,蕴蓉又问他可要吃些东西。
他知道蕴蓉很担心自己,蕴蓉是她母妃亲自挑选来服侍他的宫女,与他之间情分非凡。他敲了敲窗棱,马车停了停,蕴蓉上车来,笑着提了食盒,给他摆吃的。
他对付着随便塞了些,蕴蓉低头给他泡茶,缓声道:殿下,本来人与鬼便是殊途。您也想想京中三娘子。
因表妹是他未婚妻,他没少往路府送东西,大多是珠宝头面一类。他给表妹送东西,仅因为表妹是他未婚妻,给外祖做脸,更是让母妃高兴。可这落在他人眼中,便显得他也很看重表妹。
他暗自苦笑,趁此机会便道:与表妹的婚事,本是母妃一时兴起。我会与母妃细说此事,将来待我登基,我给表妹找个好郎君,为她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