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了长离一起。
自那日在院中谈过后,长离便不闷在屋中逼自己练功,钟明烛本想带她出门走走,然而不少宗门都登门询问黑水岭之事,风海楼一人应付不来,她们只能陪着。
直到二十多天后,终于没什么人再来,钟明烛便道此事已了,提议让长离陪她去僬侥的交易区逛逛:反正也无心练功,不如随我出门多看看吧!
她当着风海楼的面如此说,甚是心安理得。长离很快就答应了。
只是这话却被程寻听到,当即铁青着脸斥她们不学无术,丢了一大摞灵草说如今人手稀少,要她们代为分类研磨。待弄好后,已是几天后的黄昏,恰好程寻不在,钟明烛二话不说就拉着长离溜了出来。口中絮絮叨叨怪程寻是老顽固,换来长离一如既往的纠正:他是你师伯,不是老顽固。
好好好,什么都好。钟明烛嘴上连连称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她的劲头全部放到了替长离挑选法器上。
你说是这把红色的好,还是这黑色的好?一家铺子里,她手里举着两把伞,如此问长离。
那是两把伞形法宝,伞骨以忘帝台上五百年的湘妃竹所制,伞面则是三层流云绢,内含重重防御法术,可御元婴以上的攻击术法,颜色来自伞面上的法阵,红色为红莲图能予以反击,而黑色则是玄蛇纹则能吸收部分灵力加固防御结界。
本命法器必须以自身精血赋予牵系,威力也会随修士境界提升而提升,其余法器则没那么多讲究。若是可以,修士储物戒中的法宝当然是越多越好,谁都不知道这些什么时候能救自己一命,擅长炼器的修士会选择自己炼制,若不擅长,还是从别处购入为好,否则把上好的原材炼成了废器就得不偿失了。
长离是剑修,按理说在筑基后就应该有自己的本命灵剑,可偏生没有任何剑能受得住她的血,之前所用的焚郊说来也是他人之物,钟明烛道既然不好炼本命灵剑,不如寻些其他法宝,也好多些应变手段,便挑中了这两把伞形法器。
万一下雨,也能挡挡雨。她这样说。
长离却道:我不需要挡雨。
对元婴修士来说,遮风挡雨只是小小一个法术的事。话虽如此,她还是仔细端详起这两把伞来,却怎么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好坏,安静了许久才道:我觉得一样。
钟明烛笑了笑,又问:那你更喜欢哪个?
喜欢?长离复而打量起那两件法器来,在她看来,似乎都差不多,图案也好,颜色也好,甚至上面的阵法也好,都没什么区别。她的视线在两把伞上游移,心中则不住地捏拿比较。
若是要逼得她用这个来抵挡法术,那定是极其厉害的对手,无论是反击还是加固防御结界都起不到什么作用,想到这处,她便道:都一样,我应当用不上。
长离仙子,不如来看看这些?店主在长离踏入交易行那一刻就认出了她,见她似乎对钟明烛挑的法器不太感兴趣的模样,便急不可耐地插了进来,他手一点,便有一排架子自墙后徐徐推出,上面摆着的都是灵剑。
雪亮的剑芒一瞬将这屋子都照亮了不少。
剑修不多,但使剑的修士却非常多,所以只消是出售法器的交易行都少不了灵剑,店主知长离是远近遐迩的剑修,见她徒弟尽挑一些扇子、伞、绸带之类和剑修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心中早已不以为然:长离仙子想要的自然是剑啊!
谁料长离只瞥了眼那剑架,便道:这些我也用不上。
店主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她这冷漠的口气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陪笑道:是、是我没眼色了。
钟明烛本已有不满之色,见此却噗嗤一笑,甩手将两柄伞都丢了回去,道:既然师父都看不上,那我们就走吧。
离开那家交易行,走了一会儿,她突然道:你说的不对。
什么不对?
我问的是你喜欢哪个,你却答用不上,自然是不对的。她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若长离知晓凡间诸事,定能从她摇头晃脑的模样上看出学堂先生的影子。
那应当怎样说才对?
当然是喜欢哪个就说哪个咯。
可我没有喜欢哪个。长离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一定要有喜欢的吗?
自然不是,若都不喜欢,那你便说我一个都不喜欢。
嗯,我一个都不喜欢。长离顺着她的话如此道,心里却暗暗琢磨起来。
若是喜欢,那大概是想要吧,因为用不上,所以她并不想要那两把伞,所以是不喜欢;不喜欢与喜欢相对,是不想要那两把伞,可若她已经有了,也不会去丢掉,那也算不上是不喜欢,这么一来二去寻思,她反倒是有些糊涂起来,口中不觉轻声念道:可也算不上不喜欢
话一出口,她眼中便浮出困惑之意,觉自己近来想得委实太多了些。
好像总是会感到奇怪,总是想不明白,明明没什么异常,却便生处处都叫人琢磨不清,盘根错节,随着那丝丝线线愈想愈远,最后思绪不知飘去了何处,但仍是不明所以。耳畔忽地传来钟明烛的笑声。
她笑得很大声,也很开心,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为什么要笑?长离问。
因为你很可爱。钟明烛眨了眨眼。
可爱?长离想问为什么,手上却忽地覆上稍高的温度,是钟明烛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大步走去,声音轻快地说道:想不通就随他去吧,我们去看看下一家。活于今下,又哪里能事事都透彻呢,也许以后有一天就懂了,就算一直都不明白也没什么,毕竟这天下有视野开阔的平野,也有雾气弥漫的幽谷,看得清看不清又有什么所谓呢。
长离下意识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一想钟明烛话中的想不明白也没什么,便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咽了回去,安静走了一会儿,她又听到钟明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我听人说过,如果想不到想要什么,不如闭了五感,那时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也许就是你想要的,唉,我也不知这到底有没有用。
她说是也许,长离听后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其实这情形很奇怪,长离是师父,钟明烛是徒弟,按理说谈话中的引导者应该是长离才对,此时她们看起来倒像是换了身份。但事实上除却修为外,长离在处世方面的确远不及钟明烛,又因为她实在是无待人处事的经验,是以自己也不觉得不对劲,只觉得如果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听着便是了。
之后两人都很久没开口,钟明烛走在前面,忙于打量周遭铺子,她早就习惯了长离的寡言,就算身后悄无声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突然间,她的手被轻轻扯了一下,她停下步子,回过头,视线对上了长离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每次都会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那朵花。长离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我看到了墙角那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