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钟明烛将这把剑交给她时的情景,还告诉了她一些昆仑山的旧事,那时候她只会感慨钟明烛博闻广记。
简直就像个傻子。
很多时候,钟明烛的举止都与寻常弟子大相径庭,她懂得太多,太过镇定冷静,应变能力甚至比大部分前辈都老练。换作其他人,如此朝夕相对,一定早就察觉钟明烛的不对劲。
只有她,还是像个瞎子、聋子,什么都看不出,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初虽有过怀疑,但顶多怀疑钟明烛失忆前来自邪道,守在玄武边上那一个月,她甚至都做好打算,她不打算隐瞒师门,但若门中追究,她就和钟明烛一起承担。
无论责罚是轻是重,就算是废除修为,都一起承担。
她还想过,待钟明烛的修为有所长进,她就将她们的事告诉师父和云师兄,之后面对的无论是祝福还是责骂,她都不会逃避。
而在她思考这些时,钟明烛却在布置干扰护山大阵的法阵,用来对付她师父和师兄。
羽渊仙子明显是对你有所图谋,不如你随我一起去竹先生那避一避,到时候不管她在谋划什么,都不会有机会伤你分毫。
钟明烛还在说什么,但长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盯着手中的剑,只觉无论是圆润的边缘还是剑柄下的符号都刺眼得很。
住口。她猛地将琅玕剑掷于地,随手拔起落在地上的一把灵剑就朝钟明烛挥去。
下一瞬,手腕就被牢牢握住,灵剑贴在钟明烛颈侧,却无法再往前哪怕是一寸。就像当初千面偃挡住她出关那一剑一样。
她超乎常人的力气,受重伤后可怖的狂气,一切一切都有了解释。
每多想到一点,长离就觉得心被多剖去一块。
你要杀我?钟明烛轻声问。
长离对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手愈发握紧,几乎要将剑柄捏碎。
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机关算尽,进犯山门者,密谋夺取我派镇山之宝,人人得而诛之。
可下一瞬,那抹恨就被悲恸击碎。
可我不想你死。
她觉得心被拉扯成了几片,一片怨恨钟明烛的欺瞒,一片要她行天一宗弟子的职责,还有一片则在叫她放下剑。
离儿
这时,后山忽地传来一阵清啸,淡青色的灵力溢出,引得风云突变,震荡的灵力撼得最近山头的积雪大片落下。
钟明烛顿时面色一变道:不好!
这些迹象表明,孤鸿尊者不多时就要出关了,也许过几个时辰,也许就在下一瞬,
她轻轻一推,将长离手中的灵剑拨到一边,口气急促了几分:离儿,你当真不和我走?稍等片刻,她见长离纹丝不动,只能无奈道:那抱歉,只能日后再来向你赔礼了。
以她的实力,并非不能强行掳走长离,可孤鸿师祖出关在即,多带一人终究有所不便,她又想长离毕竟被天一宗器重,留在云浮山的话羽渊仙子暂时也奈何她不得,是以打算自己先行离去,之后再做打算。
可她还来不及动身,就见剑光一闪,去路已被灵剑封住。
长离脸色苍白,连唇色都失了血色,仅有的色调就是被她自己咬破的伤口,她声音仍在微微颤抖,好似是一个字一个字逼自己说出来的:我不会走,你也不能走。
钟明烛注视着身前的剑刃,面上蓦地浮现出沉痛之色,她摇了摇头,叹道:你的剑拦不住我。
长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剑刃正在轻晃,折射出的光投在钟明烛背后的山体上,就像是波纹一样。
不,不是剑刃是她的手。
她握剑之手正在颤抖,看起来就像是无力承担长剑重量的初学者。
为什
哪怕是鲜血淋漓,垂死之际,她的手都很稳,就像是在磐石中凿出的,甚至比磐石更稳定。如今她的手却在颤抖,她动了动手腕,试图止住颤抖,却发现无济于事。
她的剑道已毁。
那是她生来就拥有的,那么多年来伴她左右始不离,就像她的鲜血一样关系紧密的。她以为,不管发生什么,她的剑不会变。
如今却发现,没有什么不会变。
那些相信的话语,都是假的。
心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寒意自心底崩发,冻结了灵海,刺穿了脉络,额心也好,四肢也好,每一寸都泛着痛意。
灵剑自她掌心滑落,她的身子失去了支撑,晃了几下,胸口剧痛,想伸手捂住痛楚,却连手都抬不起来,身子伛偻,咳出一口血。
离儿!
钟明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看着长离如破碎人偶似的失去了平衡,身上眨眼间就多了无数细小的伤口,仿佛一瞬间有无数把无形的剑刺入她体内,血一滴滴落下,很快就在雪中印上。
她冲过去抱住长离,发现她身上罩了一层淡青色的微光,体内灵力紊乱,而那些灵力竟染上了剑气,化作利刃在脉络中游走,用不了多久,长离整个人都会被割裂。
这是怎么回事。她按住长离背心,试图替她引导体内的灵力,但无济于事,眼看长离的伤势越来越重,她一咬牙,手一挥。
几块拳头大的石块自储物戒中飞出,闪耀着异样的光泽,绕着她回旋起来,布成小小的石阵。
正是当初她遭护山大阵克制后,用来转败为胜的石阵。
只剩这些了,本来还以为可以不用上了。她叹道,很快,她的眼睛就变成了紫色。石阵中泛起汹涌的力量,一瞬间几乎足以冲破山头的聚灵阵。
她一手托着长离背心,另一只手则捻起手诀。
火焰腾起,包覆住长离,一点一点将她周身愈发耀眼的青气压下去。
最后,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难以言喻的力量震荡起来,不多时,喧嚣忽地戛然而止,那些石块悉数碎裂,钟明烛也被震飞,她抱着长离没松手,待周围的震动消失才翻身坐起。
一起身她就着急去查看长离的情况,见她身上的伤已消失,体内灵力也平稳下来,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胡乱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收拢手臂,将长离抱得更紧。
稍低头,就能看到长离大病初愈似的脸色,钟明烛眼中蓦地闪过刺痛的神色,又看到长离眼角的微红,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口中喃道:
离儿,对不起。
孤鸿尊者闭关处的灵气震荡愈发剧烈,钟明烛缓缓放下长离,目光扫过山头的冰川,落在最靠近山顶的屋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