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短暂似流星瞬息即逝,那刹那鲜明,也比天帝陵中的万年空寂要好上许多。
我是长离她喃喃道,我是长离。
她一遍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在四肢百骸蔓延的剧痛,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血肉,都被剑气刺穿。
剑魄复苏,这副□□之躯便无法容纳这般凛冽的剑气,只有那由盘古斧碎片打造、在天火中炼就的剑才可以。
可一旦舍弃这身凡胎,身为人类才有的三魂六魄也将灰飞烟灭,魂魄息息相关的七情六欲亦然。
她将重新变回无情无欲的帝剑,昊天死后,再无人能制帝剑的力量。
帝剑名为琢光,那是昊天妻子的名字,他长眠后,琢光剑便在天帝陵中屹立了数万年,剑气凛然不可犯,所及处无任何生灵存活。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成不变。
我不要变成这样,哪怕是死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灵阵中央,忽地腾起了一道血光,触目惊心的血雾中,似有什么自那袭白衣中脱出,没入剑中,而后人和剑便分开了。
剑气蓦地散了,只听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重重击打在众人心头。
长离也摔倒在地,浑身无一处完好,唇角却是一抹淡淡的笑,她轻轻念出一个名字,缓缓闭上眼。
厮杀双方见此突变,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互相交换着惊魂不定的眼神,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飞仙台上忽地燃起熊熊烈火。
火光一闪,长离身前忽地多了一道身影。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几声惊呼。百里宁卿捂住嘴才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尖叫出声,她身子一动,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却被竹茂林揽了回来,他面色铁青地摇了摇头,似乎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捻诀张开结界将自己和百里宁卿死死护住了。
那人身形单薄,长发曳地,身着玄色长袍,苍白的脸上无多血色,处处透着不堪一击的脆弱气息,那是在场所有人都认得的人。只见她几步奔至灵阵中央,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跪倒在长离身畔,抱起她颤抖着去探她的气息,口中不住道:离儿!离儿!
那人正是早已死在剑炉中的钟明烛,羽渊手下那些修士亲眼见她坠入火海,一时间不知那是人是鬼,纷纷露出惊骇之色,有几人见台上恢复平静,剑气止息毫无破界的迹象,而羽渊也不知去向,便觉情势不妙,当即想要走为上。
却被窜至身前的火光封住去路。
他们惶惶不安地看向那高台,发现钟明烛已放下了长离站了起来,身上散发出嗜血的气息。
她眼眶通红,眸子呈现出异常妖冶的紫色,往常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上,此时已尽是漠然,宛若来自深渊、叫人不寒而栗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些归属于羽渊的修士,轻声道:
一个都别想走。
余音尚在,最初想逃走的那几个修士便觉胸口一痛,他们缓缓低下头,发现胸口已被烧穿,巨大的血洞边缘,闪烁着明黄色的火焰,很小,比烛光好不了多少,却似永远不会熄灭,却一点点吞噬着触及的血肉。
很快,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整具身体都被焚烧殆尽,连魂魄都未能幸免,彻底消逝在世间。
魂飞魄散。
竹茂林心一颤,一瞬就带着百里宁卿逃至远处,唯恐被波及。
那明黄色的火焰,是天火。
第159章
明黄色的火焰四下飘散, 起初只是星星点点, 如流萤一般, 然一旦触碰到什么, 便会无穷无尽地地燃烧下去,无论那些修士招出坚冰还是狂风, 都无半点作用。
天火不灭不散, 除非有驾驭之力,否则,一旦遭受天火灼烧, 无论是血骨还是魂魄,都将在那火中彻底被焚毁, 便是连神明都要忌惮三分, 而飞仙台上那些修士,尚未彻底脱离凡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
一瞬间,巍峨的高台便被火焰包围,跟随羽渊的那些修士东逃西窜、惨呼连连, 谁都没有想到, 他们期盼了数百年的破界飞升,最后会变成一场纯粹的杀戮。
在烈焰中,他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 一个个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一个修士四下逃窜中慌不择路,竟跑到了钟明烛面前,他一小半身子已被焚尽, 明黄色的火焰不紧不慢地吞噬着他另一半血肉,那哀嚎,已辨不出人声,更近乎于兽类嘶鸣。
钟明烛却似听若未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他,任凭他面目扭曲,惨叫着死去。
末了,她垂下眼,望着长离毫无生气的身躯,紫眸中闪过彻骨的冷意,恰似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冰雪,而那严寒深处,则是刻骨的痛。
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重伤垂危之际,她都能够保持冷静,总是细致地审视着一切,谨慎地做出每一个决定,如今,她却彻底彻底丧失了理智。
长离浑身是血,静静躺在不远处,无半点气息,筋骨尽数断裂,脉搏完全停止,灵海也如她的身体一样,彻底毁去了,就算钟明烛源源不断灌入灵力,那具身躯都吸纳不了分毫。
她像是死去了一般毫无生气。
钟明烛漠然望着火中逃窜的身影,心中一个声音反复道:离儿已经死了。她不敢去看长离,可无论她将目光投往何处,都逃不开那触目惊心的身影。
每一点血痕,都化作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刺入钟明烛心头,令痛苦蔓延全身,连指尖都逃不开,因那份疼痛而不住战栗。
有一个声音以一种异常冷淡的语调提醒着她:你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忍受着非人的折磨,终于得以重回这人间,可还是晚了一步。
三百多年前,她没能及时看出天一宗的可疑处,导致长离被夺走了喜乐、重回孤寂,一年前,她没能及时杀了吴回,使得羽渊如愿以偿抓走了长离。
上苍眷顾,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可她已然没能赶得上。
难道让我脱身而出,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离儿死吗她喃喃道,身子晃了晃,很快稳住,随即,打量着火中那些修士惊恐的神色,她忽地狂笑起来,手一探就将最近那个修士抓了过来,五指毫不留情插入对方丹田,将他的元婴扯出,令其毫无还手之力。然后慢条斯理将他拆骨分肉,她的动作格外缓慢,就像是担心那人看得不够清楚,死得不够慢似的。至那人浑身无一处完好,疼到连叫都叫不出,她才收回手,像丢垃圾一样将手中那团已不成人形的东西抛掷于地,在他元婴上留下一簇火,便继续去寻下一个猎物了,任凭那人因天火的灼烧再次惨呼出声。
火势弥天,看起来竟比当日涿光山地火爆发时更为可怖,竹茂林担心钟明烛发狂伤到自己,几度想冲过去,都被逼退了回来。
天火烈极,纵然他是洞虚之体,一旦触及也要落得身形俱灭的下场。他在外围绕了几圈,将陆临手下一些险些被波及的修士拉了出来,此后只能望着火光中翻飞的身影接连摇头叹息。
当年在僬侥为了威慑敌阵而大开杀戒时,钟明烛都没有做到这种地步,此时,失去了理智的制约,她天性中的残暴嗜血彻底展现出来。
只见那玄色身影在火中穿梭,所经处无嚎哭连连,不血肉横飞。
在场修士修炼多年,哪怕是出自名门正道,手上或多或少都有几条人命,更何况还有不少草菅人命的邪修,他们都身经百战,生命攸关的险境见得不计其数,早就炼就了沉稳老练的心性,是以天火初现时,还有部分修士能够冷静地思考对策以寻求出路。可如今,就算是他们中最为穷凶极恶的邪修,都被钟明烛的手段吓得肝胆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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