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帐,帐字上加青纱二字,很容易令人想到那幽幽地,沉沉地,如烟如雾的趣味。遍野的高粱,又叫秫秫,每到夏季,正是它们茂生的时季。身个儿高,叶子长大,不到晒米的日子,早已在其中可以藏住人,不比麦子豆类隐蔽不住东西。
当初给遍野的高粱赠予这个美妙的别号的,够得上是位“幽雅”的诗人吧?本来如刀的长叶,连接起来恰象一个大的帐幔,微风过处,干、叶摇拂,用青纱的色彩作比,谁能说是不对?高粱不象黄云般的麦穗那么轻袅,也不是谷子穗垂头委琐的神气,高高独立,昂首在毒日的灼热之下,周身碧绿,满布着新鲜的生机。
当然,高粱的价值不要说不及麦、豆,连小米也不如。然而每亩的产量多,而尤其是百姓家必不可少的燃料。那时候因为交通不便,而且由于经济的关系,百姓家主要的燃料是高粱秸。如果一年地里不种高粱,那么农民的燃料便自然发生恐慌。除去作为粗糙的食品外,这便是在北方夏季到处能看见一片片高杆红穗的高粱的缘故。
在事变之前的年景,青纱帐一起,也为人们所憎恶畏惧!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季,乡村中到处遍布着恐怖,隐藏着杀机。通常在黄河以北的土匪头目,叫做“杆子头”,望文思义,便可知道与青纱帐是有关系的。高粱杆子在热天中既遍地皆是,容易藏身,适合劫道打短,比起“占山为王”还要便利。
而在抗日战争年代,最惧怕青纱帐的便是日本侵略者。藏身于此的袭击者,横飞的子弹,枪,杀,血,死,逃跑,追逐……这一大串的人物与光景,使侵略者感受不到诗人所想象的青纱帐的清幽,在他们眼里,那是恐怖的“魔帐”。
敌占区的游击活动越来越频繁起来,不光是一支游击队在一个区域骚扰袭击,而是好几支,在敌占区的周围展开行动。从敌占区的边缘开始,确保区变成了游击区,然后又不断向敌占区内部渗透。
县城里的河野浩二感到了压力,这种季节性的游击战很令人头痛,加藤的部队又滞留在根据地的两个村庄内进退两难。兵力不足,主要是机动兵力不足,踞守各处的据点炮楼使兵力分散,但自保有余,进攻不足。是不是该让加藤撤回来了?这部分兵力完全可以作为机动力量去搜剿那些游击队,或者可以从各个据点替换出精锐的皇军,把那些游击队赶得狼狈逃窜。
但河野浩二还有些犹豫,他还有杀手锏没有使用,还希望加藤能够获得突破,使这次尝试有一个好的结果。
……………
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从康家寨出来的一股敌人在日本顾问的督促下追赶着一支骚扰袭击的民兵队伍。
“该死的支那人。”日本顾问停下脚步,恨恨的骂道。
前面的敌人边打边撤,似乎力不能支,又似乎在玩着游戏,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而越往前追,纵横交错的沟渠更多了起来,举目眺望,青纱帐遮挡了一切,说不定就有黑洞洞的枪口在瞄着他们。
日本顾问犹豫了片刻,命令皇协军沿着大路两侧的青纱帐搜索前进,时刻提防着突如其来的袭击,不断的袭击和阻击让日本顾问很是恼火。
而天色渐暗,使得日本顾问的心情更变得烦躁不堪,对着皇协军不断发着脾气,弄得部属简直无所适从。
又约摸走了五、六里地,在大路的拐弯处横着一条大沟,前面搜索的士兵过去了,大部队来到了沟边。沟挖得比较宽,不便超越,有些皇协军试着跳过去,有些皇协军绕着道走,队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这时,大路左侧的青纱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排子枪的轰鸣,敌人猝不及防,当即被撩倒了几个。其余的皇协军惊叫着卧倒在地,慌乱的进行还击。
日本顾问趴在地上观察了一会儿,命令部队发起进攻,在庄稼地里搜索了一阵,那里已经杳无人影,只看见远处的青纱帐簌簌作响,不断晃动。皇协军扫了一阵机关枪,也不敢深入,便回转大路向日本顾问报告。
日本顾问气愤的挥了挥手,命令队伍继续前进。
刚走出不远,前面又响起了枪声和爆炸声,受伤的皇协军凄厉哀叫着,队伍又陷入了混乱。
“镇定些。”日本顾问赶了上来,怒喝一声。
慌乱的皇协军都直挺挺的的僵立在原地不敢挪动,日本顾问用森严的目光扫视着这些不争气的皇协军,厉声说道:“这是小股敌人的骚扰牵制,他们不敢与我们公开交战,只想窜入深山。我们必须占领那道山岗,从而彻底堵住敌人潜入袭击的通路。”
皇协军赶紧整顿好队形,继续赶路。
日本顾问在路边伫立了片刻,扫视着从面前经过的部队,脸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说得挺好,但他心里也没有太大的信心。随着高杆庄稼的不断生长,敌人潜入进来的通路变得难以堵截和防范,抓捕袭击者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可把兵力都缩在康家寨,无疑是默许和放纵了敌人的行动,他们会变得更猖狂。
康家寨如此,小娄庄的敌人也面临着这样的难题。扩大周边的警戒范围,在高处多设岗哨,无疑是遏制敌人骚扰袭击的一个办法。但如何防范敌人利用青纱帐潜近逃出,却是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
……………
天上没有星月,偶尔有两三点萤火飘起又落下,远处的狗吠声几乎渺茫,似在天那边,微细的嘶嘶声在空中流荡,那是些展示生命力的小虫子。
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队伍在山野中急速行军,正是奉命回来参战的小全率领的游击队大部。游击队在敌占区不断活动,难免有死伤,但也有一些新人补充了进来。敌人的残酷统治,造成了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剧,也激起了多少人的愤怒和仇恨。当苟且偷生也不得安宁,当亲人惨死的愤怒压过了曾经的懦弱和麻木时,日本鬼子就亲手制造出了一批敌人,而且这样的敌人还在不断出现。
接到命令之后,游击队并未全部返回,赵振华带着的一个小队继续留在敌占区活动,那是游击队集中起来的最精锐的人员,好武器也被集中在队员手中。虽然只有二十多人,但队员们长短双家伙都配备齐全,个个身强力壮,战斗力很强。
也就是说,小全名义上率领着游击队的大部回来了,但战斗力并不象孟有田等人所想的那样好。新补充的人员不少,小全还有让他们回来进行训练的想法。
小全大步走着,不断低声督促着队员们跟上,噤声。潜入敌占区时小心翼翼,危险万分;从敌占区返回时却轻松了许多,被武力慑服的黄村维持会依着游击队的指示,夜里换上了可靠的人员看守封锁沟,也就相当于给游击队放开了口子顺利通过。
这就是工作的成绩,小全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对这种斗争的策略有了更深的领悟。如果对伪政权都采取强硬打击的手段,不扶持和容许两面政权的存在,游击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方便。
“哎哟!”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发出低声惊叫,摔倒了。
小全紧走两步,伸手扶起了这个摔倒的队员,不用看,手上的感觉便让他知道这是队里唯一的女性,一个刚参加进来的抗属,一个家门挂上红灯笼,被鬼子和皇协军逼得不敢回家的姑娘。
“没摔坏吧,把你的背包给我,我给你背一截路。”小全伸手拉住了月梅肩上背包上的带子。
“不用,俺背得动”月梅用力拉着两个肩头上的带子,胸脯让带子挤得高高的鼓了起来。
借着星光,小全看了一眼月梅,她一绺黑发尖梢处已经流出了晶莹的汗滴,还略带不满的低声说道:“俺可有劲儿了,这点东西不算啥!”
“勒得慌吧?我给你松一松。”小全关切的说道。
“俺不松。”月梅轻笑着走快了两步。
看着月梅的背影,小全想到了月梅在破窑、山洞、树林的艰苦生活,对这个倔强姑娘的爱意在悄悄的萌芽、成长,年轻人的初恋是甜蜜的,也是不易觉察的,就那么静悄悄的在心底种下了小苗。
云层慢慢散开,一轮澄黄的牙月,光辉地挂在峰巅,山峦变成了黑色的剪影,星光在天际闪瞬。夜雾在很低的山谷里飘动,花丛、山径、草坪,被月光照得像铺了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