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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尘寻欢录(5)(1 / 2)

作者:殁葬龙门

2023年7月27日

字数:20039

【第五章·笑哀人魔两相当】

万里晴空,突如镜面般猛地碎了。

两道人影凌空而现,彷若断了颈子的鸟,从空中直直落下。

苏血翎再无气力,抓在宁尘腰上的手已是松了。

干坤骤然倒置,宁尘眼前景象忽地清明起来,反手将苏血翎揽在怀中。

他御空之术很是稀松,一急之下却也激起了巽风邪体的灵性,真气运转如狂风,堪堪缓住下坠的势头。

饶是这样,两个人落地时仍然嘭的一声,扬起了丈许尘土。

宁尘摔得半天没喘上气,苏血翎更是又吐了一口血。

血锈味扑鼻而来,宁尘滚起身扑在苏血翎旁边。

他按住她额头想要探查,却被苏血翎一把抓住手腕。

「走……。此处不可久留……。」

苏血翎气息奄奄,眼神向天空示意。

龙雅歌所赐玉珏碎裂空间,将二人送至此处免遭真火,可天上却留下一道破痕。

那撕裂空间的真气何其蓬勃,怕是几日之内真气动荡都无法消散。

附近若有修士,定会前来查探。

两个人如今已成丧家之犬,被人寻见难保不会出什么差池。

宁尘心绪乱麻一般,也不及多想,抱起苏血翎便往一处奔逃而去。

四周山丘连绵,观植物形貌与陵州允州并无太大分别,可林木却远不及其茂盛,倒也方便了宁尘行路。

只是,现如今宁尘既不知自己所在何处,又不辨方向,只能一味鼓足真气瞎跑。

跑了半天,待回头望去,却瞥见那天痕犹自挂在天上,浑似没跑出多远。

臂弯里苏血翎早已昏厥,脉象几近枯竭,宁尘不敢耽搁,只得停下先替苏血翎疗伤。

一番查探,那胸口受的一掌还在皮肉之伤,倒是血光飞遁时的一口本命精血消耗更大。

宁尘以命君之态将神念笼罩下去,接管苏血翎识海,替她前修后补,半个时辰就将她肉身补救过来。

可等着宁尘擦了擦汗,再去审视,立时吓了一跳。

苏血翎经络气血被他修补完整,循环不息,已无大碍。

可就这么一眨眼功夫,识海却近乎碎了。

宁尘大慌,再顾不得可能伤了苏血翎神识,直把自己神念沉去了她识海深处。

这一看不要紧,竟是元神破败,整个人须臾就要灰飞烟灭。

宁尘只觉得鼻子一酸。

是道心碎了,只因她没能护住龙雅歌。

苏血翎一辈子随在龙雅歌左右,识海皆是由道心所发。

如今龙雅歌去的突然,苏血翎那颗道心连重新稳固的机会都没有,顿时便开始崩散。

宁尘一个凝心期,还是十天半个月之内强拉起来的境界,哪里会治这种损伤。

他束手无策,一屁股坐倒在地,木然似僵,只将手与苏血翎牵在一起。

片刻前,自己此世最亲之人在眼前化成漫天烈焰,他还未曾回神,另一个交心者已濒临命陨。

万法宗大殿上的一幕幕,现如今才在眼前滑过。

所谓正道大宗,人皮之下却是一肚子脏心烂肺。

那一张张嘴脸在脑海中狰狞肆虐,什么凛然正气,什么大义公允,不过一窝欺人喝血的蛇虫鼠蚁。

这世道……。

宁尘浑身打颤,掌中紧握的那只手正一点点冰冷下去,正如他胸腔里那颗心。

又是一世枉然。

宁尘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一轮轮一世世,端的虚无缥缈。

大起大落之下,耗尽了他本就厌世的心境。

好累……。

莫要再来下一世了。

宁尘慢慢闭上眼睛,拔出腰间短刀搁在手边,只等苏血翎玉殒后一起上路。

就在这时,后颈却突然被烫了一下,犹如落了一枚火星。

哪怕不想,神识却依旧被牵引了过去。

远远的,一抹火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风中残烛。

宁尘心神一震,那火光所在不是焚心位又是哪里?。

龙雅歌兵解,焚心位本应空出,可那火光却遥遥拴在那处,不动分毫。

宁尘连忙振奋精神仔细查探,脸上终于浮现一层血色。

龙雅歌分神期修为,元神三分,兵解之后哪怕强敌环伺,也大有机会元婴飞遁。

焚心位既在,便意味着她神识未灭。

元婴离体最为羸弱,如何重塑肉身权且不论,更不知她身在何方。

然而现在哪还想那些许多,只道是天涯海角也要将龙雅歌元神寻回。

宁尘喜极而泣,忍不住流下两颗泪来,那沉沉死意尽被抛在了脑后。

「阿翎!。她没死呢!。你能听见吗!。」

宁尘将苏血翎抱在怀里高声呼喊。

只要苏血翎知晓龙雅歌还活着,道心立时便能稳固。

可她神智昏沉,哪里听得见宁尘的声音。

宁尘究竟是七窍玲珑,他强行静下心思忖起来,勉强想出一个法子。

他于功法修行所猎不深,反倒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心念。

既然听不见自己说话,那便让她识海自己去瞧!。

合欢法纲中,焚心位与烈血侯与命君独自相连,可若能将二者连在一处,苏血翎识海便能知晓龙雅歌元神犹在。

哪怕失了神智,道心也可自行修补。

法纲初立不久,凭宁尘的道行难以撼其框架。

宁尘在法纲中唯一能摆布的,就只有龙雅歌先前助他修成的千机神络。

他从命君位上动摇两根神络,连在烈血侯上,往焚心位奋力拖拽。

可那神络本是心神相交之用,于苏血翎识海上施力,无异于蚍蜉撼树,挪不动她分毫。

眼见苏血翎再难支撑,宁尘把心一横,竟是强抽了自己百十根神络出来,硬生生结在一起,搭在了龙雅歌元神与苏血翎识海之上。

他心下不住忐忑,终见着那神络亮了起来。

苏血翎道心猛地一颤,彷佛又生出了主心骨。

败如烂絮的元婴重新结在道心之上,识海也定了原形,静静沉结下来。

虽只是驱使了些神络,宁尘却已是大汗淋漓。

他又将苏血翎观视一番,认定她已无大碍,这才仰倒在地喘息起来。

伤者自医艰难,有命君施救则不可同语。

苏血翎道心稳定之后精神恢复极快,三五息之后便重新睁开了双眼。

她神识中已明了龙雅歌未死,心境稍安,又暗自运转真气,虽然通体虚乏,运气却是无阻,一时有些讶异。

她知道是宁尘把自己医好,只没想到命君能借助法纲将自己残破之躯修补得如此完好。

二人劫后余生,此时并躺一处,只觉得恍然如梦。

苏血翎定下神来,试到宁尘那只手紧紧与自己握在一处,却兀自在那里发抖。

她忍不住支起身向他望去,却瞧见宁尘双眼通红,眼角鼻侧沾了些灰土。

「你哭了?。」

那冷冰冰的人儿突然柔声相询,宁尘连忙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没影儿的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拿腿挡下了地上的短刀。

想起方才万念俱灰时的一念死志,宁尘只觉得惭愧不已。

若真是逞了一时之懦弱,现在真要把肠子悔青了。

可这能怨他吗?。

这世间能有几人历经三世,尽无依靠。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欢爱,又憷然被人夺走,论谁也受不了。

寻死的念头这辈子已在宁尘心中不知转过了几次,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将其斩断。

苏血翎从怀中掏出一条方巾,轻轻擦了宁尘脸上的泥污,又问:「现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她修为虽高,毕竟只是宗主影卫,于心计俗务颇为陌生,此时全然没了主意。

宁尘方才一展命君之能,让她生出浓浓依赖,只愿一心听他指使。

宁尘喘着粗气道:「翻天复地,也要找到雅歌元神所在,等她重塑肉身,我们再去把那些畜生全都宰了!。」

苏血翎未点头,也未摇头,只因在她心中宁尘已是一言九鼎,自己再无置喙之理。

宁尘说话急喘,苏血翎只当他耗费了真气有些疲累。

可等到二人准备继续行路之时,宁尘的脚步却愈发虚浮,只走了七八步便跌坐在了地上。

苏血翎抬手试他脉象,摸到他手臂却是一片滚烫。

「宁尘!。你……。」

苏血翎大惊之下,宁尘已滚在了地上,口中不断呻吟,身上冒出缕缕白烟。

「别怕……。别……。」

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宁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却不是他耗费了真元,而是体内法纲大乱。

宁尘之所以能一步跨到凝心期,全靠合欢法纲立柱搭架,如若不然,龙雅歌一丝阴元泄出,他当时就能爆体而亡。

那千机神络平时看似细绒绒的不起眼,却是龙雅歌几乎跌下境界才给宁尘凝聚而成的。

分神期真元何其磅礴,铸成的神络自然藏有千钧,若是乖乖按法纲与四侯八脉相接自然无碍,宁尘却强行催动神络连接焚心烈血侯,完全是倒行逆施。

更因龙雅歌兵解,苏血翎重伤,原本镇住关要处的锚锭也没了。

法纲一乱,神络中的元力喷涌而出,哪是宁尘一个小小凝元期受得住的。

神络乃龙雅歌炎灵之气所铸,烧得宁尘汗如雨下,一肚子真火没地方泄。

若不是焚心位还在,现在他已化作一具焦尸。

也不是疑难杂症,苏血翎一探便知分晓,只是她四侯位只能在法纲中抵御外侵,却不似焚心清心能替命君分担法纲之重。

偏偏又在此时,十数道真气远远鼓荡开来,竟是不少修士正御器接近。

宁尘神识强大,连他也察觉到那一众不速之客。

倘若法纲无碍,倒是可以借之前从龙雅歌那里学来的手段隐秘身形。

可如今体内正开着二荤铺呢,只要有修士用出扫查之法,登时便会叫人逮在这里。

二人不知自已身在何方,更不知来人是不是五宗法盟,宁尘咬紧牙关想要起身,体内立刻翻江倒海,再也动不得分毫。

宁尘使出吃奶的气力,抬起手冲苏血翎用力摆了摆。

他先前的伪装换回了本相,就算被人抓着也对不上在万法宗时的面目,反倒是二人呆在一处嫌疑更大,不如先叫苏血翎跑掉算了。

若有什么差池,再叫她偷偷回来救自已就是。

苏血翎愣了一愣,随即对他点了点头:「我去将他们引开,你在这里藏好。宁尘,你体内真元太盛,只能试着结丹了。若你我失散,便在白帝城潇湘楼汇合。」

她犹豫了一刹,俯身在宁尘唇角吻下。

那冷目中似有千言万语,偏生她不爱说出口来。

见苏血翎拔地飞起,宁尘气得咬牙切齿。

这傻娘们!。

你老老实实藏起来不就是了!。

净瞎逞能!。

可谁让他说不出话呢。

苏血翎新直意坚,自然先想着宁尘安危,万不会留他一人挡在前面。

宁尘先在才想到此节,恨不得给自已一个大耳瓜子——又不是不知她性子,乱挥什么手呢!。

苏血翎重伤初愈,修为大跌,却硬咬着牙在天上鼓动真气以作声势。

那一众修士望见她飞在空中,立时呼喝起来,御起剑器紧随身后追去。

宁尘拼着命往天上去看,那些修士最多不过金丹,若苏血翎身体无碍,两息之内就能把他们尽数揉捏了。

可先在她只能慢腾腾飞在前面,引那一众霄小坠在身后,一路向远方去了。

待再看不到法器光虹,宁尘的脑袋也重新垂到了地上。

手脚酥软,身躯欲焚欲裂,宁尘终于无法视物,五感沉在了识海之中。

那一团团浓烈真气状如疯牛,在他识海气海中横冲直撞。

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苏血翎最后提点的一句话已是最后的机会。

可说是结丹结丹,听着轻巧,没有打磨道新,又能结哪门子丹呐!。

龙雅歌只将他带到凝新期,足见道新对金丹之重要。

先在道新八字没有一撇,硬要结丹也不过是个死胡同。

宁尘试着去寻找自已道新,可他平时惫懒已久,真要说,除了自暴自弃这一条,真找不出半个实在念头了。

妈个巴子,自暴自弃就他娘的自暴自弃!。

真气烧灼之中,宁尘全身上下痛痒难耐,在腹中咒天骂地。

还他妈的带所有人一起飞升呢,他们也配?。

瞧瞧龙雅歌,存了一丝广博济世的念头,先在落得个什么结果?。

去他妈合欢真诀!。

一念之间,法纲倒转。

合欢真诀所赐灵光翻复过来,那都是宁尘未曾费新仔细品鉴的法典。

先如今他新意一定,主动去观,立刻被他捉在了神识之内。

我舍已身为天下,不若舍天下为我!。

逆合欢真诀。

宁尘法门一转,神络真元尽归掌控,它们汹涌盘旋直冲识海中央,爆出万丈寒光。

若真有道新,这海量真元须臾便能结成上品金丹。

然逆合欢真诀已非修真之法,原本该以道新为核之处,先如今却空空如也。

那真元聚成一团,有形无实,于宁尘识海凝成一颗伪丹。

伪丹之中,那磅礴真元最浓之处,却如漩涡一般生出一个黑同。

它依宁尘周天旋转,把那神络真元尽数吞下,这才堪堪满足彰欲,缓缓停了下来。

宁尘修行时间尚短,却也清楚这伪丹有异,倘若被高手查探难免生出枝节。

于是他尽新竭力,仔仔细细打磨那伪丹外状,修得与他人无二这才作罢。

正途金丹,上合天地下应道新,汲取天地灵气如草树沐雨,于大道佐护下生长茁壮。

而宁尘这颗伪丹,却走的掠夺篡取、贪飨无厌之道。

宁尘意随新走,那骤然一念已是魔道一途。

虽无人教诲,可宁尘到底是见多识广,他新中知晓自已这逆合欢真诀已脱了正道,却也没有丝毫悔意。

正道,你也得干些正道的事儿。

那什么天尊老祖的,身为正道魁首,为了一已之私还不是觊觎她一身修为,竭尽思虑去诬龙姐姐清白。

这种正道,快去他娘的吧!。

想到此处,那气海黑同猛然迸发,吸入的真元化成逆行异种真气,淬入宁尘四肢百骸,再无寰转余地。

寻常金丹真气储于丹内,用时激发丹力供给全身。

而宁尘从头到脚每一寸血肉都是金丹,那伪丹黑同反倒是纳气入口,只要运起合欢双修法门,无论多少真气都能吸来。

魔道狂躁无敛本就如此,修行虽快,却因没有道新作为砥柱,性情只会越发诡诈暴戾。

宁尘初入魔境,只觉新头一股难耐欲念翻涌,激得他腹中燥热不已。

可这荒郊野外也没有泻火的办法,这样一来一去又折腾几个时辰,把他精神头耗的干干净净。

宁尘像烂肉一样躺在地上,迷迷煳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人音。

一阵错综的马蹄声从远处逐渐靠近。

他眯着眼勉强去瞧,竟看到一支二三十人的骑兵。

那骑兵胯下坐骑神骏非常,绝非凡马。

一匹匹身上都披着百多斤重的马胄,表面鎏金凋纹却不是为了好看,均是闪着法力流光。

有此仙法加持,那队骑兵在山上如履平地,须臾便来到了近前。

「萧将军!。找到了!。」

一名骑兵兜转马头,对身后大喊。

旁边几匹马儿齐齐分开,一匹灵驹带着蹄声咄咄走上前来。

宁尘一扫,只见那马上坐了一位银盔银甲的女将。

她剑眉樱口,目似皓月,手提一杆玄铁长枪不怒自威,一束长长马尾直垂马腹,在山风中扬舞不停。

「魏玄丘,查他一查。」

女将军声音清冽,身边副将立刻翻下马去。

他掐个搜魂法决,手指一弹射向宁尘眉心。

宁尘无力挣扎,也便随她去了,反正寻常搜魂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是金丹修士,似是中了火毒。」

魏玄丘回身道。

这批人道行和宁尘相彷,辨不出龙雅歌在铸神络时留下的真元,只道是什么真气遗毒。

宁尘轻舒一口气,索性把五感继续沉在识海中修补元气,不再理会他们。

他又听到那女将发号施令,有人将自己抬到了马上,接着就是昼夜漫长的颠簸行路。

一路上宁尘仔细想来,已经把自己所在之处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批骑兵均已结成金丹,那女将军约莫有灵觉期修为。

他们跨马披甲,分明不是寻常修士,令行禁止又有军戎之姿,而这世间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就只有一处。

这队人马带着自己一路上行,地势愈发高起,更是佐证了宁尘的猜测。

他们必是绝云城的人马。

合欢宗从陵州向西八百里,地势急速隆起,形成幅员辽阔的高原。

这高原大小足有中土五之三四,却是昼热夜寒地广人稀,只有化外蛮夷长居于此,其中妖兽魔怪不计其数,更有来自中土三十六州的邪道,为求避祸深藏其中开宗立派。

中土自古将此划作魔域,严防死守。

高原险峻,唯有绝云城附近地势稍缓,若邪魔大举进犯中土,绝云城便是必经之路。

绝云城乃中土门户,地位非凡。

以五宗法盟为首,中土门派每年都有灵石辎重划拨绝云城作为镇守军资,以期绝云军能为中土屏障,求个太平无忧。

龙雅歌将脱身玉珏传送位置定在此处,自然是准备危机时穿绝云城去往魔域躲藏。

只是阴差阳错,提前谋划的脱身之计已无用武之地。

绝云城不属修行宗门,并无元婴修士,那灵觉期萧姓女将军已是城内顶尖高手。

然而绝云城麾下却有以武入道的金丹期武修两百余名,炼气、筑基及凝心期军士足有五六千人,区区一城的战力足以匹敌占据一州之地的中小宗门,也算是修行界独树的一支势力。

而城内也聚拢了不少欲往化外之地捉拿悬赏邪修的正道,他们吃穿用度、法宝祭炼、武器修缮都少不了花钱,绝云城作为可以安享的最后一隅,靠这些个产业也少不了挣钱。

同理,那魔域的邪修想要混入中土,也少不了藏在西域商队中途径绝云城。

故此绝云城壁垒森严常备不懈,宁尘这边刚破开空间落到此处不过半日,那骑兵小队便循迹而来,其机警可见一斑。

宁尘随队进了绝云城,迷迷煳煳之中被送入一间厢房。

想来绝云城看自己好歹也是金丹修士,不好直接扔到地牢看管。

只是这厢房虽然敞亮,却一样在四壁上刻着监禁修士的法印,宁尘手脚也给锁了缚神索,结结实实压制了修为。

只是这扼制寻常金丹神识的东西,对宁尘还不太够用。

宁尘隔天就稳固了境界,清醒过来。

他若是真强挣了缚神索逃将出去也便逃了,可现在他搞不清状况不敢乱闯,索性选择以静制动。

宁尘躺在床榻上,也不睁眼,只从隐藏的星陨戒中取了一样法器偷偷在识海祭炼,以备不时之需。

过了两日,宁尘听见那女将军声音在门外响起,问了宁尘状况。

宁尘神念瞥见她向房内瞅了一眼便走了,好像并不十分在意。

又过了两日,宁尘还是纹丝儿没动。

女将军问过门口守备之后,似是有了什么计较。

过了片刻,她命人打开门锁,缓步踱入屋内,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宁尘榻前三尺之处。

此时这女将已褪去戎衣,换了一身白色素净袍带,马尾高绾直垂腰际。

她举手投足飒爽凛然,又生得白皙坚毅的一张面孔,叫人看在眼里如沐春风。

只是常年领在军前亲力亲为,脸庞多少有些风霜痕迹,似定在二十七八岁模样。

她也没说话,就这么坐着盯着宁尘,足足看了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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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话锋一转道:「你可听说最近法盟出了大事?。」

「未曾听过。」

宁尘身子一震,嘴上却依旧遮掩着。

萧靖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合欢宗宗主修行魔道邪法,在万法宗被五宗法盟几位宗主当场揭破,兵解自尽。浩天宗宗主谭绝、皇寂宗燕无咎还有断剑城主厉夙均被重伤。五宗法盟已广发法旨,缉拿合欢宗在逃的两名余孽。浩天宗已向绝云城遣来一位都察,明日大概就要到了。」

宁尘面沉似水,脑子急速运转。

萧靖是什么立场难以揣测,但她将话说到此处,怕是已经把自己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无非是想要自己亲口供认。

心中有了计较,宁尘仍然瘪着嘴不出声音。

萧靖等了些时候,终于站起身来。

「倘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与我说了,我也好出手还护你一二。要是心中无亏,那等浩天宗待都察到了,查上一查便罢。事情一了,便送独孤道友离去,还请再耐心等上一天。」

萧靖说完就向外走去,宁尘露出惊恐神色,手忙脚乱扑将上去,一把抓住萧靖腰间袍角,连声道:「萧将军!。我说便是!。」

萧靖被他撞了一下,腰间轻轻刺痒,想是被他指甲划了一下,也未着意,只回身将他扶起:「莫作这副模样,你说真话,我就不走。」

宁尘一脸疑虑,慌张道:「我不明白,我与萧将军素不相识,为何萧将军要还护于我?。」

萧靖望了他片刻:「你承认了?。」

刚才那些话儿虽没说实在,但两边都是心知肚明萧靖在问些什么。

「你若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必要出手相助,你说是吗?。」

「萧将军说的有理……。只是,不知萧将军是怎么看出我跟脚的?。」

萧靖爽朗一笑:「你那运功法门虽然隐晦,我却识得有合欢宗的痕迹。那枚雷羽曾也是戴在苏血翎发上,你不是合欢宗门人又是什么?。现在能信我了么?。」

宁尘合欢真诀与众不同,整个合欢宗也只有合欢焚心决与合欢烈血决与其同出一脉,萧靖能看出痕迹,那便是与龙姐姐1稔,何况还能注意到阿翎装扮,想来是有旧了。

「信你,信你了。」

宁尘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说我信你个大头鬼。

龙雅歌将玉珏逃生之处定在这里,除了能出关之外,大概也是因为有萧靖这个故人在此。

天痕一破,萧靖立刻快马加鞭亲自带人前来查探,也能对的上自己推断。

可是这就能信她了吗?。

龙姐姐兵解道消,自己于她不过一个陌生人。

若是她同晓自己身怀隐秘,假意将自己控在身旁,今后拿捏利用的法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不是一句「故人之情」

就能抹平的。

现如今宁尘刚刚经历天地翻复一场欺叛,自然不会因这几条理由就全盘托信这绝云城统军。

无论如何,主动权必须捏在自己手上。

萧靖重新坐下:「你到底是龙宗主什么人?。苏血翎又怎会把雷羽送你?。万法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尘再无隐瞒,他丢了那唯唯诺诺的伪装,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部道了出来。

倒不是他认命认投。

萧靖已知他根底,真要卖他与浩天宗,也不必多此一举与他来回试探。

萧靖也是担忧自己判断有误弄,暴露与合欢宗瓜葛闹出灭顶之灾。

宁尘敢对她和盘托出,只因先手已经拿下。

星陨戒中共有三只天级法器,这几日宁尘潜心祭炼其中之一,已经初有成效。

那法器名为惑神无影针,一套十枚,由地脉水髓中的真水之气凝聚实形。

方才宁尘假装慌乱,扑在萧靖身边时已将惑神无影针打入萧靖体内。

惑神无影针乃是真气化实而成,入体之后刺于识海,分神期以下断无发觉的可能。

哪怕到了分神期,若不去仔细探寻内视,要发现那无影针也非易事。

这法器邪异非常,中针者乱神惑心,撩拨情欲,正合合欢法纲所用。

龙雅歌初时不将戒指交给宁尘也是怕他乱用。

现如今宁尘一念入魔,那还有这许多思虑掣肘。

宁尘以一根神络做弦连于针脚,若到用时只需拨动针弦,即可动摇中针者神智。

只是他祭炼不久,萧靖又是灵觉期压他一头,蛊惑这女将军倒也没有说的那么容易。

听完宁尘所述,萧靖眉心最终还是露出一丝阴郁:「十几年前,龙宗主路经绝云城,正遇妖兽群起肆虐。她仗义出手,救得我部属数百人。我与她把酒言欢,自此结下情谊,想不到如今竟被那一伙儿畜生害了性命,又欺瞒天下污她名声……。若有机会,我定要……。」

宁尘抬手止住她话语:「萧将军,此事不消再说了……。天道昭昭,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唯一没告诉萧靖的,是龙雅歌元神未灭,此时只能拿些大话一句带过。

萧靖以为他暗自神伤,不愿被人提起,便不再多说。

「独孤,你先在绝云城盘桓几日,以避耳目。待浩天宗都察走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我虽然在绝云城有些威信,但也不是一手遮天。今日你权且歇息,待明日与我一同去见绝云城主,把能堵的嘴皆尽堵上才好。」

宁尘点头称是,由她把身上禁制去掉,独自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便有仆役鱼贯而入,替宁尘更衣洗漱,又摆了一桌的吃食。

绝云城地处边关高原,水草丰茂多有畜牧,一碗羊奶被宁尘灌下肚去,滋味鲜甜,脑袋也愈发清醒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靖现身,带宁尘出了馆驿大门。

天色尚早,城中居民还未出门,只有些早餐铺子半敞门板,冒着团团白烟。

偶有几个驱牛赶车的民夫路过,见到萧靖皆是连忙施礼,神态极为恭敬。

萧靖向他们颔首回礼,无有半分倨傲。

这一城之军守卫绝云已逾数百年,饶是边境之地鱼龙混杂,守军却一直守得一方平安,从微末处便可见深得民心。

「会骑马吗?。」

萧靖给宁尘牵了一匹灵驹过来。

「不会……。御风行么?。」

「学学。」

萧靖翻身上了自己那匹,双腿一夹就往前走。

宁尘无奈,只好毛手毛脚攀上了马背。

他当初在合欢宗灵宝堂待的多了,也见过普通人运货时是如何驾马,照着印象里有样学样,总算也驱着马儿跟了上去。

萧靖勒着马头放缓等他,直到他并骑过来:「待会见到城主,一切听我说便是了。城主一惯依仗于我,不会刁难,只是另有两名灵觉期锋军统领常常与我顶撞,你不要被他们唬住露了破绽。只要在浩天宗都察来到之前安排妥当,想来不会有事。」

宁尘点头,却问:「能混过去吗?。」

「绝云城终究不是铁桶一只,但就算是我的对头,也是世代居于此处,不会置绝云城安危于不顾的。」

宁尘想要说她天真,又说不出口,只与她并行一处,暗自沉默。

城主府同是绝云城军议之处,修得宽阔气派,然而终究是凡俗之居,距离修真宗门的磅礴大气相差甚远。

萧靖带宁尘走进城主府中主殿,里面已有了五个人。

其中之一便是先前随在萧靖身边的魏玄丘,他与另外两人见到萧靖进来,立刻起身抱拳行了一礼。

而剩下两人则端坐在左首的座位上,对萧靖随意点了点头,想来便是绝云城另外两名灵觉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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