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28日
「啊呀!。这位就是阿市公主么!。在下真是失礼……」
却就在十兵卫对着阿市准备下跪赔礼——当然,十兵卫身为友军的足轻大将、既不是家臣也不是客卿,这样做本就没什么必要——的时候,阿市只不过匆匆而轻轻地说了一句,「无妨」,随后却转过头一脸顽皮地笑着说道,「哥,有好几个都是我做的呢!。伙房的那些阿姨阿嬷们都说了,我做得饭团比归蝶义姐都好!。归蝶义姐自己都承认了……喏,这上头的,还有这个,上面点了腌咸梅碎的这些,是我做给你吃的!。你可不许让给别人!。里头我可加了你最爱吃的烤鲱鱼松的!。可好吃了!。」
「是是是,阿市的手艺比我都巧!。你嫂子我自愧不如哩!。」
在一旁的归蝶也笑着说道。
「是么?。我先来一个尝尝,呵呵,说一说,现在还真有点饿了……」
三郎看着阿市也笑了笑,从木案板上拿起了一只饭团,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唔——『哦迈』!。
确实很好吃啊!。」
兄嫂加上一个妹妹三人就这样很家常地聊了起来,而大广间中间的桌案上,织田信光跟丹羽长秀几个还在摸着地图犯头疼,林佐渡与林美作兄弟两个,也依旧在沉默着看着桌上的地图事不关己地一言不发;。
但是一时间,所有人却都把十兵卫晾到一旁,很巧合地谁都没理睬十兵卫。
本来要跪下的十兵卫,他的腿微微打弯而登时僵住,咬了半天牙,又只好自己直起了身子,孤伶伶站在了一旁。
而这边一直对兄长撒娇的阿市,发现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的男人还在用着一种让人一点都不自在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当即眼珠一转,笑着对兄长三郎笑道:「哥,敲你吃的!。马上都已经要上战场了,身为总大将,脸颊上怎么还能吃上饭粒呢?。」
三郎一摸脸颊,短暂疑惑了一下:「哪有啊?。」
归蝶也往三郎的脸上看,而三郎的脸上的确干净得很。
夫妇俩正疑惑的时候,阿市却突然翘起脚尖,在三郎的脸颊上重重吻了一下,之后对着兄长信长笑了笑,旋即又斜着眼睛瞪了一眼十兵卫。
——这一吻,别人倒是哈哈大笑,反而给三郎自己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干嘛啊,你这丫头真是!。你都已经八岁了,怎么也是个半大姑娘了,咋还这么乐意撒娇呢?。孙三郎叔父、林佐渡守殿下和众家臣们都看着呢……」(什么?。
才八岁?。)一旁的十兵卫听了,刹那间冒了一脑门冷汗。
而这边的阿市被兄长如此一说,便脸红着跑开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阿市这是跟你亲近——妹妹跟兄长亲近还不好?。哪像我跟我那个木鱼脑勺的哥哥新九郎!。我从小见到他,他就只会『嗯、嗯、好的』那样地瞎答应?。
我跟他每次聊天、每次一起玩,都觉得可无趣了!。」
说到这会儿,归蝶也好像是才重新想起来十兵卫似的,对着十兵卫问了一句:「呐,表兄在这呢,不信你问表兄——十兵卫表兄,你说说,我哥新九郎是不是个极其没有意思的人啊?。他跟我父亲可一点都不像,对不对?。」
「啊……是也不是吧。新九郎可能不太会哄你和自家其他妹妹,但是,他跟我们几个男的在一起,倒是玩得挺开的——你哥的弓道极好、枪术也应该是继承了主公殿下的精湛技法的,而且写和歌也是能手,画画也挺厉害的……」
十兵卫如此说道。
斋藤道三的这个大儿子「新九郎」
高政,在美浓是出了名的愚钝老实,至少看起来如此,高政为人看起来倒是挺憨厚的,但是说话做事都稍稍有那么些许拖泥带水的感觉,就连斋藤道三自己都说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耄者」——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却彷佛耄耋之人一般迟钝;。
毕竟十兵卫跟高政可谓发小兄弟,即便是十兵卫也觉得长得五大三粗的高政有些太过木讷,但是当着信长和一帮尾张人的面儿,他还是不乐意说太多关于自己这位少东家的坏话。
「好了好了,耽误了这么半天的时辰了,要是闲话家长里短的事情,等此战之后,待我有命回来了,咱们再继续闲聊……」
三郎说着,对着归蝶和十兵卫摆了摆手,一扯身后的披风再一扬,「众位,咱们该各自准备了;。然后,十兵卫兄,这么着吧,我跟你一起去回禀安藤道足大人,我也得看看从美浓来的各位不是——阿浓啊,那些都是你的父老乡亲,你也跟我走一趟吧!。——等到了明天一早,十兵卫兄,我就带人渡海,而你就可以入驻此城了,那古野的众位留守将士,将会听你调遣——欸,那莫不如,你今晚就住在那古野吧?。正好,你和归蝶,你们还可以多说说话。」
「那就……」
却不想,十兵卫刚准备答应,一旁刚才还笑呵呵的归蝶登时变了脸,很简单地回了一句:「我不!。」
正跟十兵卫客气着的三郎听了归蝶的话,还有点没回过味:「什么啊,阿浓,我得出征了,你不让我去慰劳从稻叶山远道而来的浓州子弟兵,有失地主之谊……」
「我说的不是这个。」
归蝶黑着脸,严肃地看着三郎道,「我说的是,我不需要跟十兵卫表兄再继续闲话什么家常了——刚才我在这站这么长时间了,该寒暄的都寒暄完了。你们男人继续准备打仗去——不是都准备去三河那边么?。你们都去,十兵卫表兄,你也跟着去,还有待会儿你再见到安藤叔叔之后,你替我给他带个好,然后你让他也跟着去!。你们男人去打仗,战场上的事情,你们男的说了算;。但是城中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得由我们女人说了算!。那古野谁都不用帮着守!。我就能带着女眷们守!。」——这倒真不是说大话。
就在去年,三郎开始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德性、开始亲自设计长枪和阵型、为自己扩充实力的时候,归蝶也没闲着:她也拿起了长卷薙刀、带着一帮那古野城和胜幡城里有些体质底子的姑娘们操练了起来。
归蝶爱舞刀弄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父亲斋藤道三早在还不是卖油郎、且从寺庙里还俗没多久的时候,就是在近畿地区周围出了名的任侠浪客,那时候一说起「『松波庄五郎』的枪术剑道」,是个人都得挑大拇哥,甚至诸如一些剑术、枪术名流,比如塚原卜伝、柳生家严、穴泽盛秀、成田大膳等,都曾经想过要去京都挑战道三——虽说道三到最后也没跟这帮人过一过手,但在那个时候,能出名到被这些兵法武术宗师给惦记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样的男人养出来的闺女,对于武艺兵法自然十分嗜好;。
她过去经常被虐待,那是因为她在尚未长成的时候,就被嫁给了土岐赖纯,那时候的赖纯比她个头高、体型大,所以那时候她自然总受赖纯的欺负,而且土岐赖纯那个混账腌臜东西根本不让归蝶操练耍弄兵刃,归蝶在赖纯身边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十个时辰归蝶是被捆着待着的;。
但三郎不一样,归蝶在城中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那古野和胜幡两座城池的武库,无论是平常操练用的木枪、竹刀,还是刚打造好的、抑或已经沾过鲜血的铁枪、钢刀,甚至弓箭、铁炮,都任由归蝶随便拿去随便玩,如果换成现在的归蝶,假使赖纯没死,两个人相见,那还真不一定谁会把谁给揍哭。
而素来文静、性格温柔到有点懦弱的阿市,也是在这个时候听说了自己的义姐在那古野城里带着姑娘们练起了长刀,她也觉得好玩,便总会从母亲土田御前和哥哥勘十郎的居城里熘出来,上那古野城的内城里面看义姐训练那帮侍女,归蝶和阿市都是自来熟的女孩,一来二去的,归蝶便也拉上了年纪尚幼的阿市、让她拿着根木棍一起跟着练,时间一长,阿市索性也就住到了那古野城里面。
阿市的性子野,打从出生那天大人们就管不住,而土田御前也不是个对每一个子女都很上心的母亲,阿市乐意在那古野和末森城两头跑,土田御前索性也就由着她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通胜林通具哥俩都吃了一惊,却倒不是惊讶于归蝶身为一介女子、一介人妻却有多好战——谁都知道归蝶这小妮子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脾气秉性骄横跋扈,但是从嫁到尾张来,如此当着众人面愣愣地噘折丈夫三郎信长的面子,这还是头一次。
「不是……这……」
三郎还不禁有些愣住了,「阿浓,你别闹啊!。我之前可都派玄以去跟道三义父谈好了……」
「谈好了又怎的?。就算是父亲今天在这儿,我也是这番话!。而且从小到大,大部分时候父亲都是任着我、听着我的,我说不行,他肯定也得说不行!。」
话说完了,也不等三郎再说话,归蝶又转头看向十兵卫:「表兄明智十兵卫光秀,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斋藤家的家臣?。」
其实这个时候,脸上最难看的就是十兵卫了:起初他这次前来,确实有冲着自己表妹归蝶企图更加亲近的侥幸和心思,但是就在刚刚看到那个小姑娘阿市之后,十兵卫一时半刻的魂儿都被阿市给勾走了——以他浪迹列岛的见识,确实是没见过六、七岁的还未长开的小姑娘里头,有像这位织田市公主那样出落得惊为天人的绝美,所以他还寻思着,「帮着卫戍那古野」
的时候,能多跟这位阿市公主套套近乎;。
结果现在可好,归蝶一句话,直接把十兵卫的两个念头全都打消了,然后现在,她又问我是不是斋藤家的家臣,这后面的意思,自己得有多傻才能听不懂?。
「哈啊——浓夫人,在下十兵卫光秀,当然是美浓斋藤山城守的家臣!。」
但是表面上十兵卫还得这么说;。
而且他还耍了个小心思,故意说自己是「美浓斋藤山城守」
的家臣——我是你爹的家臣,而不是你斋藤归蝶的家臣;。
却没想到,归蝶压根没按照十兵卫的小设计搭茬:「行!。你说你是就行!。我虽然嫁人了,但我毕竟也是斋藤家的人——现在在尾张,就数我在家中的位置最高!。明智十兵卫,我命令你,作为斋藤家的援军『军代』,你必须去跟织田上总介信长殿下出阵!。」
这番话,把十兵卫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胡闹!。军国大事,岂能是你说不行就不行?。」
等归蝶那边话音一落、光秀迟迟不出声,三郎却带着些许愤怒地跺起脚来。
「怎么?。我一介女子家家,替你这个丈夫守家看城,你倒是不乐意了?。哼,『大傻瓜』,你好自为之!。」
归蝶也挺生气,撂下手上的东西就走人了。
三郎留在原地,看着归蝶背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刚才对归蝶吼,其实一大部分是出于装的,自已的女人敢当着自已的臣下的面前如此对自已不留情面,换成那个年代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愤怒,哪怕是做做样子;。
他更多的是困惑——试想如果一个荡女,在自已的丈夫身边的时候还想着其他的男人,那么在后来某一天,自已的傻夫君突然说,要让那个男人跟自已同处一室,那么按常理想,这个女人都应高兴,那古野和胜幡城城下町中的不少庶民家里有的是这种事情;。
但刚才看归蝶的态度,很明显,她一听到三郎的话之后,反而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而且看着完全就是真情实感,一点都不像装的。
(难道,自已寻思错了?。
那么……那天晚上她说的那几句梦话是什么意思呢?。)「哼!。女人啊!。算了,不去理会……」
三郎向来是新里对某件事犯嘀咕的时候,表面上却还要故作漫不经新,他笑着大手一挥,「无所谓啦,无所谓,孔夫子大人都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嘛!。
那个谁,犬千代,你在找几个人,你们把这些饭团都拣了,放起来当去了知多郡之后的军粮!。
佐渡守、没作守殿下,还有孙三郎叔叔、五郎左,你们都回去准备吧!。
今天先散了!。
明早我们热田大社门口鸟居集合,咱们一起去港口!。」
林氏兄弟也没多说话,双双拿了佩刀,意思意思对三郎点头示意、就当做鞠躬行礼,之后先离开了那古野城。
紧接着,孙三郎信光和丹羽长秀等一帮人也先后跟三郎行礼后下了主殿。
旋即三郎自已也出了城,脸上还挂着十分礼节性的笑容,跟着十兵卫一前一后,到了安藤守就暂时被安顿在的志贺城。
一路上,三郎继续跟着十兵卫谈笑风生,就彷佛刚才在城里没发生任何的不愉快似的,而这会儿的十兵卫,对于三郎,在新里已经有了很大改观——跟前两次自已见到这家伙时,这家伙对人爱答不理的态度,实在是大有不同,或许真就像斋藤道三所说的那样,织田信长很可能是个人物。
等三郎到了志贺城后,一进演武场,正好场子里屡屡行行地三五一堆儿勾肩搭背喝酒的、聊闲天的、睡觉的,还有先前被平手汎秀与佐佐孙介从那古野及周围招徕的一帮女人,什么云游巫女、白拍子舞女、城下町里的暗娼、清州城附近游郭春馆里的娼妓,也跟着有不少正喝着酒、喝完了酒或者根本睡不着觉的足轻兵丁们寻欢作乐的——有廉耻些的,会找个譬如米仓、兵器库之类的私密所在、脱了全身片甲跟那些女人赤裸相拥,猴急的且不讲究的,直接把护裆一解、扯了女人的吴服就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肏弄起女人的牝眼儿来,甚至还有两三个插肏一个的、两对儿三对儿比赛谁先射精的,一时间好不热闹,但也乱乱哄哄;。
结果一切都在三郎跟十兵卫前后脚走进演武场之后停滞了,那一根根在姑娘的嘴里、肛同里、牝穴里抽插着的男根也都硬挺挺地停住了动作——首先,没人能合计到,这大半夜的,那古野城主会亲自前来慰劳;。
其次,别说那些光着屁股的没浓子弟兵,就算是那些袒熊露乳的尾张女人们,也几乎从没见过织田信长殿下这一身乌黑光亮的西洋钢甲,造型怪异得很,但是穿在身材高大的上总介殿下的身上,着实太好看了!。
三郎看着尾张的女人们被这么玩弄,觉得新里多少有些憋屈,十兵卫看着没浓的男人们这么丢人先眼,觉得脸上多少有点难堪,俩人便有点抢着似的,走上了演武场观台旁的长廊,顺着长廊往北,正是安藤守就和其他一干斋藤家的家臣们的起居室。
一进屋敷内,三郎倒是正看见,厅堂里竟然还坐着犬山城的城主织田信清,此时信清还带了十几个人前来,给没浓诸位将官们送了几坛子酒和一些猎物野味作为礼物,此刻正跟着安藤守就喝得有来有回。
其实原先很久以前,信清是看不起自已的这位品行不羁的「大傻瓜」
堂兄的;。
但在去年冬天,岩仓城和犬山城城下发生了村落斗殴,城下的两个村子,因为争抢一口甜水井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了五条人命。
原本按照正常情况,犬山城这边这次肯定是要吃瘪,因为不论怎么说,岩仓城也是尾张境内的三个最有实力的织田分家之一,一般人不敢惹,但是万万没想到,就在织田信清在跟岩仓城城主织田信安准备委屈求和的时候,此刻已然搬家到胜幡城的织田信光,却带了守山、那古野和胜幡每个城的各一部分兵力,前来为自已这个侄子织田信清站台。
——并且,信光还带来了三郎跟清须城内的老武卫殿下斯波义统的两封亲笔信,全部是要求织田信安主动把甜水井所在的土地让出来给信清。
这下,岩仓家的当主信安有些傻眼了:斯波义统虽然是个象征,但就是这个象征,却不能轻易地违逆;。
至于信长,放在以前自已是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可先在不一样了,那混逑小子先是让清须城内自已都得给几分面子的坂井大膳吃了瘪,去了一趟没浓面见斋藤道三之后还被斋藤道三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说明美浓是彻底认可了自己这个女婿,所以现在这小子是又能打又有靠山。
于是,一直以来都把三郎当作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宝宝哄着玩的织田信安,不得不低了头,主动让人让出了那口水井周围方圆十里的地界划给了犬山城。
这样一来,岩仓城是恨上了三郎,而犬山城倒是对那古野开始稍微亲近了起来。
但亲近的程度也止步于「稍微」
这个词了,毕竟犬山城跟那古野之间隔着清须和岩仓,信清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更何况,自己和三郎都是信定的孙子,小时候就听家中老臣说过,伯父信秀和父亲信康年轻的时候也争过家督之位,后来信康服了信秀,但是信清可不觉得自己会服气信长。
此时此刻,他能带着人前来慰劳给那古野帮忙的美浓援军,虽说有自己想要跟美浓人套近乎的私心,但这也是信清能做到的对三郎最大的仁义了。
看见了三郎之后,信清便上前客套寒暄了几句,聊了一会儿就带人回了城——至于那古野跟三河水野家的事情,信清是不准备参与的。
这一夜,三郎也留在了志贺城,跟安藤守就与十兵卫彻夜饮酒闲聊,喝完了酒、两边都操着浓重的美浓与尾张的地方口音、聊了没几句没有多大内容的闲嗑,就都找地方穿着甲胄囫囵眯呼了一觉。
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大清早。
一大早十兵卫是被吵醒的,自己睁眼的时候,安藤守就就已经站在了演武场的小天守看台上了,看表情,这老家伙也是对突然传来的嘈杂有些迷茫。
「道足叔父,」
十兵卫揉了揉眼睛,抓着长枪杵地起身,走到了安藤守就的身边,「怎了这是?。」
「不知道……我也是睡到刚才就被吵醒了,那边那个拿着长枪的小伙儿,可慌张地跑了过来咧,不知道这『大傻瓜上总介大人』的城里又发生啥事了……」
十兵卫又拿着一名普通足轻递过来的湿手巾擦了擦眼睛,仔细观瞧,但见身着黑甲红披风的三郎正无奈地叉着腰站在志贺城门口,望向城西南方的一座还没稻叶山城下的一间院子大的小城,无奈地叹着气;。
而另有一名黄铠小将,正欲哭无泪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信长。
十兵卫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将不正是昨天最开始把自己迎到那古野城下的前田利家么?。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前田又左卫门这小子犯事儿undefined
团乌黑,随即乌云密布、骤雨倾盆,海面上一浪卷积一浪,等排在岸上的时候,拍打得岸边的岩石霹雳作响,一个浪头扑过来,近乎快要把岸边那一排排木船掀翻。
「这鬼天气,这么高的浪,咱们还能渡船么……」
十兵卫自诩也算是见识过的,但是对于老天爷大自然的力量,纵使心气高远如他明智光秀,却也不得不对此产生敬畏。
他看了一眼迅猛如群狼的海浪,又瞥了一眼三郎,似自言自语地说道。
「上总介殿下……这怎么办?。」
安藤守就则是直接对三郎劝谏道,「咱们还是择日再出发吧?。这么大的风,这大的浪花?。咱们美浓子弟兵平时在长良川坐船,都有晕水的啊!。」
除了安藤守就和十兵卫,织田信光和丹羽长秀等人,也走到了三郎面前来劝。
再看三郎的脸上,比眼前的海水、天上的浓云的颜色都黑,眉毛皱得比眼前的急流巨浪都深。
谁都不知道,此时三郎的脑子乱得很,脑子里跟过南蛮景画片似的,从小到大享过的乐、受过的委屈,全都在脑子里一幕幕地过着,然后思绪又自然而然地到了此时此刻眼前这片海。
(出发么?。
不出发么?。)(如果不出发,按照先前知多郡传来的消息,水野信元大人肯定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水野家复灭或者投降,今川义元要吃掉的下一个肯定是我那古野!。
要杀掉的肯定是我织田信长!。)(那么如果出发呢……我怕是要去喂了龙,到海底去见「二位尼」
平时子夫人跟安德帝陛下了……这难道是老天爷大人要灭亡我三郎信长么?。)(等下……二位尼跟安德天皇……坛之浦!。)想到这儿,三郎骑在马上的三郎,却也像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年攻打平家的时候,源义经公是否爷有过今天这般踌躇?。」
「嗯?。上总介大人,您说什么?。」
安藤守就晃了下神,没听清三郎的嘟囔。
三郎在这会儿,却突然很难看地笑了出来:「我是说,当年攻打坛之浦之前,九郎判官源义经公,是否有过这样的踌躇?。当年再西国攻打平家的时候,在福岛之地,源义经公所率领的源氏军势也遇到了这样的恶浪吧?。当时梶原景时和北条义时也都劝过源义经不要渡海——《吾妻镜》的故事,想必诸位比我都1悉吧?。」
「是。」
「对,是的,我也记得有这么个事……」
众人纷纷低头应道。
「那么当时的源义经,是否退缩了?。如果他退缩了,就不会有后来的坛之浦之战了,那么平家不会被灭,二位尼夫人也不会抱着安德帝和天云丛剑跳海,源氏也自然不会再后来受封开府,镰仓一朝自然也不会存在了!。」
旋即,三郎独自下了马,前去跟事先联系好的热田港的渔家聊了一会儿,并从怀里掏出了一袋子金粒递给了渔家,然后让渔家们的女眷把自己的马牵走,随后三郎跟着那名老渔夫上了最前头的一艘晃得整个人都站不稳的木船;。
晃了好一会儿,三郎咬着牙扶着船舷,随后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踏着弓步站在船头,回过头来对身后众人大声喊道:「愿与吾信长同生共死者,皆随我来!。」(——这家伙怕不是个疯子!。)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十兵卫正想着,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有人真的下马,唤来了不远处的一个渔民,牵走了自己的马、还给了一块银矿块,随即跑上三郎的那艘船;。
在这个世代的男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这帮武士们,就怕被刺激——一来是气氛到了,众将士都看三郎身为家督,居然敢第一个冲在前面,第一个上了船,而且站立在惊涛骇浪之上的模样甚是豪迈,大家大多数都被感染了,二来即便还有害怕的、或者平时多少还有点看不上三郎的,却也都生怕被人认为自己怕死,于是,有一个跟着上船的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第四个,很快,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就在十兵卫身边的安藤守就也在自己身边马弁足轻的帮扶之下下了马,跟着上了三郎后面的另一艘船。
眼看着所有人都上了船,就剩下十兵卫自己了,于是十兵卫也只好壮着胆子、屏住一口气,最后一个踩上了船板。
「好样的!。那古野的、跟浓州的众家兄弟!。出发!。」
三郎笑着看向众人,发令道。
——结果就是上船后屏住的这一口气,让十兵卫在这此行中胃里跟着巨浪翻江倒海,几乎是吐了一道。
而这一行,因为全都是逆着风浪而行,让三郎的部队一直在海上飘了差不多整整两天。
除了十兵卫,晕船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扒着船沿儿清空自己肠胃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再加上一个浪花把整艘船几乎掀得跟海平面快要垂直,于是就此坠海的人也不老少;。
而且这个时候还是冬天,虽然东海道比北陆的越前、能登、越后,北海道的陆奥虾夷之地暖和很多,但是海风依旧刺骨剜心,无论是尾张的还是美浓的士兵们,本来都有不少在隆冬腊月光着腿、光着脚的,经过海风这么一刮、海浪一拍、海水一浸,便也有不少军卒冻伤的。
但是,坐在首支船,一直双手把着桅杆的三郎,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样,挂着一张铁面,直勾勾地看着知多半岛的方向。
等到两天后的那个下午,船队才总算看到了知多半岛小河城港的海岸。
小河城港的守备军卒看到了织田家的扬羽蝶纹同木瓜纹后,一个个全都感动得痛哭流涕,随即,水野家的家督水野信元便也是热泪纵横地亲自前来迎接——从年龄上讲,水野信元大概也就比三郎年长个八岁而已,但是经过最近的战事,且主要是今川军的逼近和围困,水野信元剃了月代般头的脑袋上剩下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人也根本睡不着觉,整张脸浮肿着、眼袋外凸着,看上去就像一个快要去世的老头一般。
「您是……」
「我就是上总介三郎。您肯定是水野『下野守藤七郎』殿下吧?。
您受苦了!。」
在这之前,水野信元几乎没跟三郎见过面。
「万分感谢!。再造之恩啊!。上总介三郎殿下!。我没想到您真的能派兵过来啊!。再造之恩啊!。」
水野信元哭着攥住三郎的手,「我以为我被全天下抛弃了呢!。没想到……万分感谢!。」
「别这样,藤七郎殿下,您先别急这说谢,今川军还在呢!。咱们走吧,我得先看看……」
随后,三郎吩咐丹羽长秀和水野家家臣久松俊胜,带着尾浓众人在小河城附近安顿下来,喝了热乎汤、吃了热乎饭,找了热乎地方生火睡觉——而且三郎下了军令:所有人吃饱喝足之后必须睡觉,不睡觉抽鞭子,睡不着也得躺下闭眼休息;。
一旁的十兵卫心说:这都不用下令,自己漱完了口之后,吃饭团吃烤葛根、喝热鲣鱼汤的时候,一口汤一口干粮,得同时打个二十来个哈欠才能往下就。
但是,却没想到十兵卫在躺下之后,观察三郎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整个人精神矍铄得很。
他跟水野信元两个人虽说都不睡觉,就在小河城边上搭个台子铺上地图商讨军事,但是很明显,水野信元是被逼得、是精神压力过大而睡不着,而这大傻瓜三郎,反而是越聊军事越兴奋一样,两只眼睛都放着光。
十兵卫看着三郎癫狂地对着水野信元来回在地图上指点着的模样,看着看着,他也就在火堆边靠着城墙睡着了;。
等他睡醒,已经几乎是半夜,一睁眼睛,却看见地图旁边除了信长和水野两人外,还围上了水野信元的弟弟水野「金吾藤治郎」
忠分,还有家臣久松俊胜、高木清秀、浅井道忠,那古野这边的织田信光、丹羽长秀、平手久秀,当然还有睡了一会儿便睡不着了的安藤守就。
再一看周围,大部分的足轻们也都在吃饭团、喝水喝汤、或是闲聊,也都不睡了,本来还有点困的十兵卫见状,自己也抻了个懒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