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长大了,比他的哥哥还高,师傅说他天资聪颖,无疑是兄弟里最优秀的一个。是婉儿取的名字,把聪慧的天才给了他。”太平慈爱地看着儿子的身影,得知婉儿冒雪过来时让匆忙布了消寒的酒,小火炉上,一个精致的酒壶泛着温柔的瓷光,“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来找我,这里安全,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婉儿看她细心地取下炉上的酒壶,注入自己面前的耳杯中,婉儿一眼就认出那杯子是越州贡上来的秘色瓷,酒是新酿的小红糟,如果不是冒着氤氲的热气,盛在精致的瓷器中,倒像是一盒点唇的胭脂。
婉儿凝望着那可人的新酒,眉头却紧皱:“我不在的这十个月,朝上可有什么风声吗?”
“没什么大事。”太平放下酒壶,“张相公等人因从龙有功,被赐封了郡王,虽然此前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梁王也是当年阿娘做皇帝的时候封的武姓王,但张相公毕竟是引百官归心的人,封个郡王,倒也没有什么争议。”
“可是明面上被册封了郡王,实际上是交出了宰相的权力。他原是吏部尚书,掌的是官员选用,恩封郡王后连到紫宸殿议政的权力都没有,美其名曰圣人体恤耆老。张相公虽年届八十,但跟我一同回来的桓将军才五十二岁,作为中央的官员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时候,他与我一同在上阳宫陪伴则天皇后,怎么一还朝,就被削去了兵权,做了一个闲散的扶阳郡王呢?”婉儿饮下一口酒,稍烈的酒意激起胸中的热气,温暖渐渐驱走严寒,只是她脸上的愁云未尝消散,“我刚刚去了吏部,想去会一会那位新任的吏部尚书韦巨源,可他竟然值日也不在岗,吏部属员唯唯诺诺,不敢有一声解释。我知他是凭恩荫上来的,此前并无什么建树,又与皇后叙起了宗亲。吏部是各部之首,官员是国家的命脉,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位置给恩荫官,我觉得这种事实在不妙啊……”
太平没有跟着义愤填膺,而是故意问:“那么婉儿以为,朝中的用人出了问题?”
“是有很大的问题。”婉儿严肃答言,“我翻了紫宸殿值员的档案,不只吏部所任非人,户部和兵部也是一团乱象。户部尚书杨再思,圣历二年坐罪被则天皇后免去了相位,任相五年间虽无大的过失,却庸庸碌碌,不能担当大任,故而此后再也没有获得任相的资格,户部主管民生经济,关系国家根本,竟然仅凭是皇后的党羽就用此人任主官。还有兵部尚书宗楚客,他也是大周故相,却坐罪奸赃,流放岭南,后来营造府第僭侈无度,可见并未真心悔改,仅凭是梁王的亲信,就掌军国大权,将来难免令人担忧啊!”
婉儿说得如此透彻,太平竟没有一丝危机感,而是放下酒杯,语气里有些酸:“婉儿质疑朝廷的用人,该去找七哥进谏啊,巴巴地来找我这个不入朝的公主,是为什么?”
太平怎么不知道她那位七哥的窝囊?婉儿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太平是把圣人扶上宝座的人,国家有难,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国家尚无忧难,北边的突厥、西边的吐蕃依然俯首,帝室西迁,长安如东都一般繁华。婉儿阔别十个月了,为什么要用过往的政绩来评判一个人?这三位尚书没有明显的过错,凭什么要怀疑他们?”太平不进婉儿的话术,反而步步紧逼,“我这个公主为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去威胁七哥,又是不是僭越了呢?”
“捕风捉影……是啊,桓侯若非体痛,又怎知在腠理之疾呢?”婉儿怅然叹息,“可是当国家有难了,再想要挽救,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