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忻也不理他,提着包就走了,把地下车库的胶皮地板跺得山响。
谈启生经过时,谈恪开口叫住了他:爸,出国看病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他不等谈启生开口回应,飞快地把话说完:外面有新技术,也有新药,但你要是在国内做了化疗,就未必符合人家的指标条件了。我也不想逼你,你自己的病,你自己做决定吧。
谈恪回家进了门,门口玄关还摆着个大箱子,是装电视的外包装,还没来得及收走。
新电视已经在电视墙上装好了,比他们以前的电视还大一圈。骨灰罐还好好地摆在那里。
谈恪一扭头,看见沙发上还有两本没收起来的相册。
谢栗一边换鞋一边解释:伯伯不小心把电视砸了,很过意不去,所以你走了以后,他就让我在网上帮忙买了个新电视,同城一会就送过来了,还交了加急安装的钱,都是伯伯付的。
谢栗瞅着谈恪,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怕谈恪要过去再把那电视拆了。
但谈恪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径直去了书房,连衣服都没换。
谁都没再提烧麦的事情。
后面几天谈恪没再去过医院,谈启生也没找过他。父子两个好像是忽然极有默契地一块开始躲着对方。
谢栗那天到了晚上才看到被忘在沙发上的相册,差点把手里刚拆开的游戏机给摔了。他赶紧揣着相册走进书房,还想解释一下。但他没张口,谈恪就主动站起来,把相册接了过去,又把他打发出去了。
显然是不大想听他到底拿着相册干什么了。
这种低气压的气氛搞得谢栗心里一直惴惴的,总觉得是他那天自作主张,把事情办砸了。
他这么想着,连游戏机都不香了。
屏幕上的动画小人在冒着烟的黑色石砖桥上心不在焉地跳了跳,咕咚一声,滚进了桥下的岩浆里。
作者有要说:
谈启生:你别总板着脸对着谢栗,吓唬小孩好玩吗?
谈恪:谢栗都二十一了,你别老喊他小孩。
方显:???hello??小男孩小孩??
第97章 起点 十一
谈恪躲了一个星期, 终于还是到了躲不过去的时候。
医生的的意思是, 谈启生这段时间各项指标维持得挺好, 化疗也好, 别的什么也好, 是时候开始了。
谈恪和医生谈过,径直去了谈启生的病房。
他一推门, 病房里面坐着六七个人, 一块抬头来看他。他大眼那么扫过去,有几个面孔他还挺熟悉, 是谈启生的老同事,以及谢栗。
谢栗坐在这群人中间, 心虚得像是被恋人抓到出轨在床的渣男,和谈恪四目相对, 一时间不知道该解释点什么。
只是还没轮到他张嘴, 谈恪先被一群叔叔伯伯围了。这些人里有被小时候的谈恪尿过一身的,有在他百日里随过份子钱的, 还有过年给他发过红包的。
谈恪被迫立刻开始营业, 王叔叔张叔叔李伯伯挨个地叫过去, 又被拉着手问工作忙吗结婚没有对象找了吗。
什么霸道总裁都得在父母的同事这道坎面前跪下。
最后谈恪在寒暄和怀旧中终于找到个机会,问了出来:谢栗怎么也在这?
谈启生前两天在医院里做检查, 碰上了老同事,他生病的事情就被传了出去。今天这帮人约好了一块来看他,结果坐在一块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谢栗头上。
这群人里有个研究射线的, 当年也在坎儿城的观测站,和谈启生特别熟。他的学生去里约开会回来,对谢栗赞不绝口,拿着谢栗论文的预印本到处给人安利。
谈启生一听,就干脆把谢栗叫来了,来和这些前辈老师教授们聊一聊,认认人。
他当然多少也掺着一点显摆的心思在里头。一直以来,眼看着老同事家的孩子纷纷接过父母的接力棒,做长辈未竟的事业,他心里别提有多羡慕。
谈启生的同事坐到午饭时间就走了。
保姆回来问谈启生中午吃什么。
谈恪冷着脸把谢栗打发出去:你跟着阿姨一块去食堂吃饭吧。
谢栗感觉谈恪的样子像是要找谈启生吵架,吃也没吃踏实,匆匆扒了几口就往病房跑。
到了病房门口扒着门缝一听,果然是正吵着,这会只能听到是谈恪单方面输出,正吵到谈启生为什么不经过谈恪同意就擅自把谢栗叫来见人这一节。
谈启生好半天才说话,这回没大声嚷嚷,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很无力: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害你?
他眼一闭,靠在病床头,只平平板板地解释:你不在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情你就不知道。做学术要做得好,也要经营人脉。既然人家老吴赏识他,叫他来见一见有什么不好?你这么兴师问罪的是干什么,我这难道是害你们吗?
谈恪就站在离病床两三步的地方,听过这番解释也没什么反应,无动于衷:上次谢栗被叫来,爸是怎么拿捏他的?他还当你多少有点喜欢他,结果呢?
说到这件事,谈启生是有愧的。他因此也总想找个机会表达一下歉意和补偿的意思。
他那天从谈恪家走了,回了自己家。
妻子去世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了他和保姆。
他长年在外工作,两个孩子和他生疏。每逢回家来也是匆匆地看一眼,都坐不住,更不要说留下过夜。
之前谈启生也有些怨气,觉得怎么孩子养到这么大反而和他不亲,直到那天谢栗一语戳醒了他。
他每逢休假回来,见到两个孩子总免不了要闹一场。谈恪就不用说了,他总能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谈忻理科成绩不好,当年硬是被拱去上理科,进了尖子班也是吊车尾,高中三年都活在被尖子班滚动制淘汰掉的恐惧里。每每发了成绩和排名,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他印象里谈忻那几年见了他话都不怎么说,倒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活泼多了,也不怎么怕他了。
谈启生想得彻夜辗转难眠,睁着眼到大天亮。
他也不是有意要忽略家庭,也不是要专门对子女严厉。那会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怎么就他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谢栗那孩子说的话,他明白。意思是既然他是做父亲的,就该先退一步,至少为过去那么多年对两个孩子的疏忽道歉。
眼下谈恪既然提起了谢栗的事情,他也觉得是该拿出来说一说。
但这嘴就是迟迟张不开,爸爸有错四个字牢牢钉在他舌头尖上,怎么都说不出来。
谈恪看谈启生不说话,认定了他是毫无悔意,原本就怒火中烧,这下更气得厉害。
他冷笑着开口,讥讽谈启生:是,哪有当父亲的会害自己儿子,所以到底是你不是我爹还是我不是你儿子?但凡我有不顺你心意的地方,你就要拿我重视的东西来拿捏我。以前是一顿饭,一本书,后来是我妈是谢栗。你说你不会害我,可哪件事是为了我高兴,哪件事是为了你自己高兴,你真的心里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