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吴管家已然将房门关上。
床榻上平躺着的人面色煞白,眼睛半开半合,听到门口的动静时,缓慢转过来,“阿则……”
他的手从被褥中伸出,嘴唇干涸,裂开几个口子,看得见里面淡粉色的肉。
严则之神色复杂,上前一步握住他伸出的手,蹲在床榻边,喑哑道,“父亲!”
“阿则……”严商使力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严则之的,深呼吸,眼睛拼命睁大,“阿则,我如今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估摸着,也撑不了几年了。这剩下的日子,为父想去荆州,去看看你母亲的故乡。你要记着,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待我离开扬州后,咳咳……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经营严家的产业……咳咳,……”
严则之赶忙端起放在春凳上的茶水,服侍严商喝下。末了,拍着严商的背,为他顺着气。看着咳得满面通红的父亲,拳头紧握,眼底的担忧一览无余。
茶喝毕,严商气稍稍顺过来些,停了一会儿接着道,
“阿则,你可知道你顾伯父家的小女儿,顾离原?”
“儿知道。”顾家小女儿,杏眼桃腮,天生丽质,是扬州城中有名的美女。
“那你可记得,你与她曾定下了娃娃亲?”
严则之颔首,眉眼低垂,目光放空。
尘封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
他怎会不记得呢,这门亲事是他当年死皮赖脸哭着鼻子要来的。只是那时年少不知事,后又随着父亲离开过扬州一段时日;回来后,听闻顾伯父离世的消息,两家便少了往来。
如今大了,也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见无人提及,便只当这是两家父母之间兴起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这几日,你带一份丰厚的彩礼,去顾家求亲。记着,一定……一定要将顾离原娶回来,咳咳……日后,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严则之手上的动作不停,一直为干咳的父亲顺着气,嘴上一言不发。
严商见他面无表情,无奈道,“为父知道,让你觉得为难了。只是如今,你顾伯父已经不在了,没人护着她,想必她在顾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左右,咳咳……左右这门亲事也是你亲自求来的,虽说时间久了,你们感情淡了些。不过,为父知道,知道你心里定是放不下她的,不若……不若也不会想方设法打探她的消息。”
严则之惊愕,呆呆地望着父亲。
他原以为,自己的这些小心思没人知道……
“你的事情,为父心里都知道,都知道……咳咳……咳咳……”严商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有些事情,有些感情,他还不懂。
“儿知道,儿都答应您。父亲,您快别说了,躺下好好休息,其他的,待病好了再说。”
“不,不……”严商不住摇头,拂开他准备为自己盖上被褥的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对你,为父没甚可担心的。也希望你莫要怪为父,还未提前同你商量,便将所有的事都丢在你一人身上。”
严商呼吸缓气,道,“为父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临走前,为父还是要提醒你,小心你那嫡母……”说完,严商像是累极了一般,无力躺下。
移开眼,将手抽回,对严则之扬了扬,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严则之眼眶微红,一股酸涩从喉间窜起,直达鼻头。心中的苦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轻缓地为父亲掖了掖被褥,幽黑的眼眸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瘦削的背影,沉眸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