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想起了书院的那天晚上,徐夫子把他赶出门的时候,他扒着门缝不肯走,老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在门上,门板几乎要把他的手指夹断。
但那一刻,一向视他如己出的老人却没有片刻的心软,只是朝他目眦欲裂地大喊:
“走啊,躲起来!”
“没有你这个学生……我没有你这个学生!”
他挣扎着想要推开门,却被师兄们大骂:
“走!这里没有你的名字!”
最后是老人冲进了他曾经的房间,推到了油灯。火焰冲上天际的刹那,他下意识松开了手,血顺着指缝淌下来,指头几乎没有了知觉。
老人的声音隔着门有些颤抖:“我们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徐夫子也好,郁玟也好,他们最终都离开他了。
三天以后,他拖着满身伤痕从诏狱出来,跪在皇帝的御座前,奄奄一息地说着他如何发现了郁玟的罪证,又如何被当时的大档头拖去折磨。
“小的为皇上而活,便是要了小的的命,也不能让那奸人得逞。”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上还有血淌下来,殷红的颜色全是恨意、没有一点难过。
皇帝盯着他许久,忽然慢慢绽开一个笑:“很好,朕身边,就应该是你这样的人。”
“而不是藏着先皇后的画像,龌龊下流、以下犯上、秽乱宫廷的杂碎!”
仿佛是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大档头的斩首和郁玟的生桩之刑,皇帝都要他亲自去施行。
他几乎亲眼看着泥水一点点没过郁玟的头顶,英俊的男人在诏狱里受尽了折磨,那张被烙了无数次的脸血肉模糊,全然是他认不出的模样。
他盯着男人的眼睛,没有片刻的犹豫:
“来人,给咱家把那幅先周皇后的画像拿过来,这奸人亲手画的东西,就拿去给他陪葬!”
“免得留在世间,玷污了先周皇后的清名!”
他亲手把画像扔进桥桩里的时候,男人的眼睛忽然动了动。
看向他,里面全是温柔的笑意。
泥水慢慢没过了男人的眼睛,他的手甚至不敢在衣袖里攥紧。
待会还要回皇宫复命,哪怕只是眼角红了或者手心的伤痕,都能给皇帝足够的疑心来杀他。
郁玟用自己的生命保下他,留住皇帝的信任,就是他欠郁玟的恩情。
后来许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郁玟最后的眼神。
在那血肉模糊的皮囊下,男人的眸光是如此温柔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