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谢陛下。”
隔了一间阁子,钟北里在外头跪下,叩首的声音惊破了夜中的寂静。
段云琅慢慢地道:“你不必谢……朕。朕只是准你手刃了高方进,为鹊儿报仇——他罪大恶极,不论如何都是该杀的。”
钟北里直起身来,沉声道:“末将所谢陛下者,不止于此。”静了片刻,彼端没有发话,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末将须谢陛下,为天下苍生,以一己之躯,背负江山至重。末将知道陛下必会励精图治,成一代明君,中兴我朝。”
他的话音很平静,语气却铿锵有力。段云琅闭了眼,许久,只有那银香球幽微的火光反投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地浮荡。
“末将已投入邓将军麾下,待陛下即位,京师平靖,末将便将随邓将军离京而去,镇守潼关。”钟北里顿了顿,又道,“末将来向陛下告别,末将只希望陛下……”
“我知道。”段云琅轻轻地、疲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要说谁。”
钟北里双手伏地,磕下头去,“谢陛下!此去山长水远,末将……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段云琅挥了挥手。他不知道钟北里有没有看见,总之很久之后,他意识到,这寝殿里已只剩他一个人了。
穿堂的风呼啸来去,沉重的帘帷却不为所动。他转过头,望见殿外那一弯高高的眉月,光辉冷漠,如美人唇边挽起的一个冷嘲的淡笑,他知道不出几日,那一弯笑影便会彻底消失,而他将在那一日御极为帝。明月盈亏,人生聚散,从古至今,也不过如此。
☆、第177章
第177章——饮鸩
(一)
太上皇退位之后移居兴庆宫,九月廿六,他第一次回到了大明宫来。
承香殿里,精致的金漆矮足几上,摆了两碟小菜,一只细颈银酒壶,两只银莲花酒盏。
段臻迈步进来时,许贤妃正往盏中斟酒。他眸光微微一凝,没有说话,坐在了她的对面。
“妾想请上皇喝一杯酒。”许贤妃将酒盏轻推至他面前,“不知妾一条性命,二十七年伴驾,能不能请得起这一杯酒?”
段臻没有碰那酒盏,只是盯着她,那眼神里仿佛有些悲哀,却一掠而过了。
“您今日的旨意,妾已经知闻了。”许贤妃笑道,“给了妾三条路走。白绫,□□,匕首。您说,妾该选哪一条?”
段臻抿了抿唇,才道:“临漪。”
许贤妃的笑容一颤,像是一朵花被碾碎了。
“你知道我不饮酒。”他说。
“妾知道。”许贤妃道,“没有人比妾更清楚了。上皇一片痴心,却在二十六年前的青绮门下犯了错,一辈子都挽不回来,从此便再不饮酒了。”
段臻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没有什么痴心。我想了快三十年了,我想,我或者只是后悔,太后悔了。”他的话音愈轻,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东西,却又不可避免地被沾湿了,而变得沉重不堪,“临漪,你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就从来不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