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正好对应适合拍昏暗阴郁的布景这是梵高后期的场景唐熠老师越发得瘦了,就像是剧中人一样,他似乎也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奉献给了演艺事业,如同那团向日葵,在熊熊燃烧着。
众所周知,梵高后期是有精神疾病的。而唐老师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像是精神方面有了些问题。
他恍惚地走到画像前,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我亲爱的朋友高更!我亲爱的弟弟提奥!
紧接着,他忽而拿起一把小刀,刺向了自己的耳朵!
杜明泽终于忍不住分奔而去,打掉了那把小刀,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清脆的响!
然而,唐熠只是笑着扫了他一眼,很快又捡起刀子,收好,重新进入状态之中。林导倒是很快赶来,哪怕平时是和蔼的长辈,也有点生气:明泽!你做什么?
林导?杜明泽简直不可思议,难道,你们就要看着他割伤自己的耳朵,剧组疯了吗?!
我看你才是疯了。林导皱了皱眉,指了指旁边的刀子:假的。
他又指了指唐熠的耳朵:硅胶的你没拍过戏?
杜明泽愣了,定睛一看,果然,刀子是没开锋刃的那一种,真正留下血液的,是唐熠耳朵上硅胶里的包浆。
这其实是常规的拍戏操作,可是那一幕那样真实,他恨不得立刻冲向前去,打掉那把伤人的刀。
还好,杜明泽冲过去的时间不算早,不至于影响镜头,林导检查了一下录像,发现基本没问题之后,就宣布今天下班了。
杜明泽提着东西,在剧组的大型探照灯下发现了唐熠的身影,他刚准备走过去,给对方一个惊喜,却又忽而愣住了
灯光下,唐熠正在低声和提奥的扮演者说些什么,神色温和而平静。
杜明泽看过剧本,剧情上,到了后期梵高已经疏远了好友高更,和他的弟弟提奥更加熟悉一些。
所以,唐老师会不会已经入戏,以至于他这个高更过来探班,反而会碰一鼻子灰?
费了好大力气过来片场这边,真正要过去时,杜明泽居然踌躇起来。
而就在此时,唐熠显然也发现了他,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低声道:那么担心我?专程来看一趟?
嗯。杜明泽低低地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眼前人的状态唐熠似乎是变瘦了,但一双眼睛依然清明,温和地看着他,不像是被戏所困扰的样子。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唐老师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拍戏是这样,拍完就走出来了。唐熠温柔地笑笑说:其实,你这样也好。拍戏这种事,努力了,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愉快,反而充满了痛苦。
说到这茬儿,杜明泽又担忧起来:唐老师
不必担心我。唐熠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神忽而变得神秘而悠远:来说说你。
杜明泽一愣:说我?说我什么?
说你。唐熠嗤声一笑,那双充满魅力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特意来看我?
是啊。杜明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关心你嘛,因为是朋友。
是嘛?唐熠追问:这么晚了,费这么大功夫来看我,只是朋友?
他的眼神太直白灼热,杜明泽隐藏在心中,微不可察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真的只是朋友嘛?他问自己,也许并不是吧,就算是讲义气的朋友,偶尔过来看看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要担心这个人饿不饿,还给带了夜宵?
所以这不仅仅是朋友了,似乎比朋友更近一层,所以这是什么?
杜明泽想着,在那无声的目光里刚刚还在耳朵根的红色迅速蔓延,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烧成了一颗火球,困窘得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唐老师那可是长辈啊,能有什么?
还好,林导及时赶到,给还在怀疑人生中的杜明泽解了个围:唐熠?在和明泽聊什么?我准备给《梵高》报个奖项,你看怎么样?
杜明泽是巴不得这一声,赶忙跳出来:啊您和林导慢慢儿聊!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唐熠却也并不逼他,温和地笑笑。
明天见。
奇了怪了,唐熠你笑这么荡漾干什么?有小姑娘?林导纳罕,随即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说一下申报奖项的事情
☆、25 委屈
杜明泽得感谢林导那天不明就里的插话。因为他也弄不清楚,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那种情绪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当场困窘地落荒而逃。
还好,他也并不是梵高的主演,拍完相应镜头后,要避开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毕竟只是客串,有心去探班,也不过只能去寥寥数次而已,现在刻意避开,更是为了别的事情忙到马不停蹄。
杜明泽一直躲到了梵高杀青。这是必须来的场合,他当然也来了,和全局组一起观看观看了看初剪版的成片,看幼年时期寡淡而压抑的生活,看天才画家激情迸发的创作
电影进入尾声,那个忧郁的,佝偻的身影在阁楼里,完成了他的最后一幅画作,长期的癫痫症使得他陷入疯狂,穷困之中,他吞枪自杀。悲哀的片尾曲响起,任是谁也不由得不感慨一句艺术杰作,感慨一句主演的绝妙演技。
而杜明泽随即担忧地看向故事的主演,唐熠。对方温和地朝他笑了笑,于是杜明泽稍微放下了心。看样子,唐老师还是慢慢从戏里面走出来了嘛,果然是唐老师。
只是,也该给林导建议一下,以后别老是走这种极端路线了,就算是为了获奖,这样也太疯狂了。
※
《梵高》首映式,在一个可容纳三百人的影院里举行。由于是小众艺术片,林导在筹划时并没有邀请很多媒体,可碰巧的是,这段时间国内恰好也没有什么特别轰动的商业片,由于唐熠本人的名气,当天赶来的媒体,比预估中还要多一些。
媒体陆陆续续地就坐之后,电影开始了。一开头,是熹微的晨光。一个小镇上的牧师家庭,严厉,沉闷,一个男孩就这样出生了。他有一头红色的长发,经常被严厉的母亲关在家里,教育他不允许和别的下层人玩耍,于是他很快有了个外号红头怪物。
他沉默寡言,性格古怪。他拒绝别人的帮助,但又随之懊恼。电影进行到中期,终于,唐熠饰演的青年梵高出现了。他依然是那种古怪阴郁的气场,可是他的眼中有火焰。
他细致描画,于是大荧幕上出现一朵又一朵盛放着的花,更妙的是他与好友高更视线交汇,两人的画竟然连成一个整体,在轻快的音乐中,这段创作的高峰期飞跃而过,而终于也迎来了第一次分道扬镳。
我对此感到失望,我的朋友。也许,我应该称你为星期天画家,高更先生。
那我祝福你,梵高先生。但愿你在沉浸艺术,穷困潦倒时,上帝他老人家会因为怜悯艺术家而赐给你一个硬币。
好友的讽刺比敌人的攻讦来得更伤人。大荧幕上,梵高的嘴唇颤抖着,他的神色苍白,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而他终于没有,好友的离去,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偏执之中。他发誓真正沉浸于艺术,几乎连基本的饮食需求都忽略。他整日整日狂热地作画,仿佛那就是他的生命。
杜明泽紧抿着唇,这是演员唐熠的高光时刻,也是他最心疼唐老师的时候,画面中那个偏执,阴郁的艺术家,除了过于英俊的面容,一切与书上的描述高度重合了,他的画笔,他的思想,他对自己的责怪唐熠演得越惟妙惟肖,他看得越不是滋味,因为他知道,这真实后面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