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眼瞅着路易垂下目光,忽然张开五指,往前一绕,在路易颈后捏了一把,手指间带着汗,只触碰到了一点皮肤,几乎捏不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颠倒了一般,地面和天穹交换了界线。
他不自觉地往后仰去,茫然地望着轿车的顶端,灰绿眼瞳的主人正俯身悬在他上方半空,沉沉压下。
窗外水泥色的电线杆仿佛时间不停转动的秒表,正在迅速路过,投下一道道斜向阴影,林轻扬被晃得眯起眼睛,就看见路易弯起手肘,缓缓往下压来。
用来点缀气氛的新闻电台从此成为背景音,林轻扬眼前只剩下威弗列德先生线条流畅的下颚,他就像是被激怒的海妖从深海处游来,破开水面。路易的额发垂下,眼角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挡住了大部分灰绿色的眼瞳。
不,不止灰绿,林轻扬觉得它开始向深绿转变
林轻扬头顶那只仓鼠扔到手里刨出来的一把木屑,开始疯狂跑滚轮,仿佛就连着心脏。
一下一下,砰的声响。
他在闲暇时候念过书上的词句:宛如全世界就此静音,只剩下眼前人唇边吐出的话语。看的时候只觉得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感官描写。
可他觉得现在就是这样,几乎一模一样。
路易轻声叹息着,缓缓道:我的少爷啊。
他想说什么呢。
不要随便乱碰?不要轻而易举地去碰触对方的要害,是吗?
不会的,那是路易啊,他的管家,身边最近的一个人,就像菲利普和切斯特顿,费兹先生与他的老管家,除去配偶以外最亲密的人类。
那会是什么呢。
好像有某种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林轻扬怔怔地凝视着路易的侧脸,管家也温柔地注视他的小王子,忽然间,林轻扬一用力,直起上半身,伸出手,抱住路易的脖子,无比信任地将自己大部分重量挂在他身上。
唔。他把自己的脸埋在路易的肩颈处,耳根微微发红,却不明显。
你不高兴吗?
并没有,少爷。
路易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吓到,而是稳稳地一收手,揽住林轻扬背脊,重新坐起来。他侧过头,倾听着。
林轻扬把脸埋下去,声音闷闷的;礼尚往来,我允许你以后捏我的脖子。
和路易说的一样,庄园里的马十分温顺,虽然林轻扬算不上第一次骑马,但还是对这种体积不算小的动物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他睁大眼睛,从他们前边走过去,马匹或低着头缓慢地咀嚼草料,或抬起头,谨慎地观望一阵来往的人类。
马厩里弥漫着一股莫名气息,不过还算得上十分干净,正好有负责马厩的佣人过来,现场给他们表演一个马儿洗澡。
成年后懂人性的马站着一动不动,等待佣人用刷子梳理他们的毛发,刷洗的干干净净,每一寸皮毛都在发亮,就连马尾都有专门的保养,看上去又顺又滑,简直像一种东方的布料,风吹来时柔顺的不可思议!
林轻扬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抬眼看一眼路易:我觉得它的尾巴比我头发还有光泽。
路易沉思片刻,道:怎么说也是每年几十万的保养费用。
啊,好贵!
是比养一位少爷贵,尤其当这位小少爷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买的时候。
谢谢。每个字音都咬的很重,充分表达了说话人内心的情感。
而没成年的小马驹就不会这么容易站着让人们刷洗,经常动动蹄子甩甩尾巴,折腾极了,看上去十分顽皮,还往佣人身上洒了半身的水。
佣人无可奈何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糖来,然而还没打开糖盒,小马驹立刻伸过头来,就往糖盒上拱,直到成功吃到一颗糖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缩回脖子,乖乖等着人刷皮毛。
林轻扬有些好奇地轻轻摸了摸马驹的脖子,路易在旁边默默微笑起来。
少爷小时候也是这样。
我?林轻扬惊讶道。
对,路易说话的神情里充满了怀念,看上去十分正经,薇薇抱着少爷从楼梯下来的时候,菲利普手里拿着巧克力,然后少爷就非要自己下地走路,贴在菲利普腿上不让走,结果眼睁睁地看着菲利普把巧克力在跟前一晃,自己吃了。
说着说着,路易笑起来:然后少爷就哭了。
听起来,是很像菲利普会干出的事情。
林轻扬有些无奈:菲利普干什么不好,这么逗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就算是现在,逗少爷也很有意思咳,找到了,就这匹,已经训练过很长时间了。
路易迅速地拉离话题,可惜还是被林轻扬听了个彻底。
我觉得逗你也很有意思!
并不会,我觉得我是个无聊的人。
请不要妄自菲薄。
路易从一旁佣人那里拿来马具,给这匹马穿戴好,纵身一跃跨上马,离开马厩往空地走去。
接着他接连几次上下马,给林轻扬演示示范动作:重心压在这里,不要怕,少爷,抓住绳子用力一蹬,就可以这样,很轻松地就上来了。
他跨坐在马上,肩背格外的直,宛如即将迈入赛场的舞步骑士,压住马镫,长腿微屈。
做完示范,路易从马上跳下来。
因为时间很紧,所以我尽量把重点都给乔说一遍。少爷,现在你来试试?
林轻扬用眼睛比了比自己和路易的身高差,再比了比腿长,就差原地自闭。他示意了一下这匹马的高度,再示意一下自己的身高:我觉得,路易,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威风凛凛的马,而是正适合我身高的。
路易一挑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是啊,我才发现。
才发现你个大头!先生!
管家仿佛恶作剧成功一般微笑起来,心情很好地牵来一匹个头略小的马过来:那来试试这匹。
有时候,我总会怀疑你是故意的,路易,林轻扬十分难得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道,你的话总让我觉得,我已经矮到跳起来也打不到你膝盖的程度。
那倒不会。
我这是反讽!反讽!说实话,我建议你去见见哈特先生,作为家庭医生,他有责任治好你。
林轻扬按照路易的动作,还算容易地骑上了马,仅依靠自己的力量,然而马鞍似乎有些晃动,而脚下踩着的马镫也不能给他足够安全的感觉。
他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呼唤自家管家:路易!我有点不太稳上帝啊!
路易从左前方迈步而来,一把抓住被牵住的缰绳,一只脚踏上,另一条腿从后方掠过,踩住马腹的另只马镫,马匹低低地打了个响鼻,往前走了几步,林轻扬被晃得有点重心不稳,下意识往后仰去,被路易拥在怀里。
小少爷傻愣愣地歪头看他,片刻才说话:路易?!你怎么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