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卿尚德专门找许洵问话,问他他也不吭声,大概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卿尚德没有向燕玑求助,燕玑便也未曾插手。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许洵那个时候的失踪,是因为被前世与燕玑有天下珠玑美称的朱峦教头给拖出去,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丢进了荒山野岭里。
朱峦没下死手,但多多少少还是把许洵给打了个半死。
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那就是后话了。
第十八章 老燕城(上)
时近深秋,隆冬将至。
叶谋人撑着他的那柄丁香纸伞走在居然带上了些微凉意的冷风中,身旁便是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燕玑,头发长了些,此刻飘散着,但也并未违反校规。
伞下的病弱少年郎灼灼地望着燕玑,真真切切地道:燕十三,你可知道你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燕玑侧过脸不看他,反而看向这一方明静豁达的山水,撇了撇嘴,长叹道:叶谋人,你当我是什么人?二傻子吗?我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自己都不晓得了?
你说的大部分话我都是不信的。叶谋人凉凉地笑了起来,不信你去问问你经手的那些小朋友,你说还剩下一点点负重越野的路途,他们敢不敢信?
燕玑无话可说地啧了一声。
演武场上,兵不厌诈。
叶谋人摇了摇头:你当真要回老燕城过年?
燕玑这个时候终于将视线放回到了叶谋人的身上,轻声道:我也该回去瞧一眼了。
可是,现在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燕玑没理会叶谋人语气里淡淡的冷漠,反而是直接从半空中捉住了一叶飘飞的枯黄细柳,抄手丢了出去,在平静的湖面上打开了两个涟漪。
弱者等待时机,强者创造时机。叶谋人,你可别读书读傻了。
叶谋人没吭声,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方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锦囊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绣着一朵国色牡丹。
他一边将锦囊塞到了燕玑的手中,一边对他交代到:可不是我给你的东西。
燕玑眯了眯眼睛,笑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小子可别给我拆后台!万一后院起火,你担待得起吗?!你这人净会给我添麻
是郑重让我转交给你的。叶谋人不慌不忙地将事实陈述了出来。
这话顿时令这个原本就平平无奇的锦囊变得土气且一言难尽起来。
啊。燕玑丝毫不尴尬地转换了话头,说起来,最近好像给我送东西的小姑娘都少了很多呢。
叶谋人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莫非还想要遍地桃花?
梦想还是要有的。燕玑厚着脸皮笑道。
哦,这话若是有机会,本王会转告给卿小学弟的。
燕玑:
说出来谁会信呐!堂堂混世魔王燕十三居然要乖乖地归一个第一年的小学弟管着?!
叶谋人还在继续:你要点脸吧,燕十三。人家小学弟天天把自己洗干净了爬墙来给你暖被窝,隔三岔五还翻墙出去给你带些可口的吃食,还要给你洗衣服补衣服叠被子把你挑食不吃的菜色挑走吃掉,省得你被掌管食堂的教头给揪出去受罚我瞧着都要嫉妒了,你到底是来读书还是来谈恋爱的?
燕玑不假思索道:来谈恋爱的。
叶谋人,当我没问。
他不知道燕玑是认真的在说这些话,就像他不知道燕玑已经是两世为人,该学的不该学的东西,燕玑早就在上一辈子学得差不多了。现在的燕玑待在南府,其实是为了培养南府的后生同学,也是为了支撑起将来的南府。
独木难成林。
燕玑很清楚即便是自己竭尽全力,整个世界的走向也未必会如同他所设想的那样走下去。他必须做好两手的准备,避免出现不可挽回的情况。
叶谋人想了想:虽然郑重再三嘱托我不要跟你说他给你送锦囊的时候哭出来了,但是我看遍南府,发现只有你可以跟我分享这种微妙的幽默了。
燕玑:好歹他也跟我睡了一年多,算兄弟了。
叶谋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了转自己的油纸伞。
这他妈的说的是人话呢吗?!
郑重要是在这里怕是能够直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转头就往争鸣湖里跳下去!
你的小朋友没来送你呢。叶谋人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燕玑将郑重给他的锦囊受好,掉头便走。
不说了,再说两句就要赶不上轮船了。
燕玑就这么走了。
南府没有一个人去码头上送他,但是很多人都在暗地里立于高阁之上观望着。
徐教头的心里还有些心结,更何况他的课也不凑巧,倒是不能够来送燕玑一程。而老校长则是干脆忘记了这件事情,没有及时出现。教授过燕玑的其他教头与塾师跟燕玑的关系也都是淡淡的,谈不上匆匆忙忙来送燕玑这个学生一回。
有理由有时间来送燕玑的人,比如说郑重,早就在宿舍里偷偷摸摸地哭得不成样子了。以至于肖寒不得不翘课来安慰自己的长官,虽然他其实很烦,并且把郑重在心底骂了个狗血淋头。
江河入海,潮头漫漫,雪白的浪花一朵接着一朵,波峰波谷此起彼伏。
从南府回老燕城的路远,燕玑得要早些上路才行。罗敬倒是不急,他打算等年关近了再回去,暗地里也打算着避一避燕玑这个混世大魔王回老燕城的风头。
燕梧桐嫌弃海风的腥气,早早地回了船舱里。
只留下燕玑一个人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微微有些走神。
这一次他可不是不告而别,他是跟卿尚德说了的。可是,卿尚德还是要在这里待着,等到第一年的学生放假了,他才可以离开南府学堂。
燕玑不想让卿尚德失去南府学子的身份,尽管他不是真正的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了,但是南府学子的身份拿出来,日后还是会有一定的好处的。
至少,比起没什么底蕴的云洲学堂,以贵族子弟为主的燕城学堂,以及帝国矛头对准直接灭除的西府学堂,后世的南府学堂无数的寒门学子直接用他们并不结实的肩膀撑起了半片大周的残损江山。
不管这几年南府究竟落魄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燕玑都很清楚,他所见过的那个乱世里,百年南府的数万学子才是大周的脊梁。
我是不是
燕玑知道自己这一去,不要说他爹燕王,哪怕是燕城里的那位陛下也未必会轻而易举地放他回来南府就学。这才是他一直以来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主要原因,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将会面对着何等不利的局面。
燕王是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唯一的师长,少年探花及第,春风得意受命教导曾经的太子殿下。可惜当年的中宫不稳,燕王也跟着小小的太子殿下颠沛流离,直到十几年前有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扯起了护国的大旗,帝位交替完成,方才换得了如今的权柄喧天。
也正是因为皇帝给燕王的权柄太过盛大了,所以燕玑不能够做任何一件事情来插手朝政,甚至连表现出一星半点的聪颖也是容易遭受猜忌的。
唯一有些奇怪的倒不是这些,反而是皇帝陛下对于燕玑的态度。
燕十三纵横老燕城十余年,混不吝的事情做得海了去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获得一次降罪这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燕王世子所能够说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