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脱。戚野贴着他低声说,另一边,毫不留情地一根根掰开手指,骨节有力,薄茧擦过,紧紧贴合,给我暖暖手就好。
池先声的左手像与身体划分领地,独立共生,完全丧失操控意识,僵硬地垂下,任另一只手大力握住,不知所措。
暮色深沉,景物呈现朦胧之色,宽大的手掌领着,脚步缓慢,沉稳,他低下头,小半张脸缩在立领中,立领被捂热了。
少顷,路的尽头,一盏灯忽明忽暗,十字路口铺在脚下,无限延伸,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辆车驶过,远处与天幕融合成墨迹般或浓或淡的黑色。
会有出租车路过吗?池先声闷声问,恍然意识到身处郊区,指尖轻颤,下一秒就被戚野的指腹按住,动弹不得。
现在几点?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过十字路口,有公交站台,七点四十前,能赶上末班车。
他按亮手机屏幕,瞳孔睁大,大脑一片空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把手机递到戚野面前。
难道要走回去吗?来时乘坐出租车,用时一个钟点,换作步行,最快也要七小时。还是坐等天亮,乘首班车?池先声面无表情,内心不敢相信,茫茫然。
八点零三?戚野轻笑,拖着他往前走,转而问起,你运气怎么样?
池先声想了一会儿,肯定回答:很好。
那就一定能等到。戚野打消他的疑虑,七点四十发车,中间经五站,还是有可能赶上的,而且这班公交车司机不准时,迟到过很多次,我都怀疑他为什么能留在公交集团工作到现在。
池先声抬起头,吸了一口冷空气,皱皱鼻子,牵强作答:为能让我们今晚回家。
戚野咧开嘴,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飘散,街道偌大,这一刻,只有池先声听到了。
就在此时,他发现,坐在长椅上的两个小时不是白等,从网吧到面馆再到便利店,并非浪费时间。
相比起独自,无边黑夜中,穿过长长的街道,站在公交站台下,空荡世界里,不知时间,无人询问是否渴,独自等着稍后就来或明早会来的公交车,池先声还是很想参与其中。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公交站牌下,他跟戚野面对面蹲着,因为两分钟前,戚野说这样暖和,挡风,池先声信了。就在他认为一直到分离,都不用解释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戚野问出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经验告诉池先声,要好好回答。
保密。
戚野瞬间挑起两边眉毛,不可置信地问:保密?
嗯。池先声点了点头,保密。
安静没两分钟,戚野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池先声猛抬头看他,喉咙发紧。
不远处,有一所全封闭女校,叫誉德还是什么来着,学生样貌普遍不错,年龄也跟你相似,准是来悄悄见谁的吧。
忽然间,他理解了墩布式嫌弃,冷着脸,抽出左手,扭过身体,池先声留给戚野一个背面。
怎么跟只小狗似的?戚野很难缠,见他屁股以对,不愿理睬,也并不罢休,起身走到他面前,再次蹲下,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如果在公交站台上,有块正正方方的公交站牌,管它展示不孕不育类广告,还是整形美容就上,池先声都愿意面壁思过。
而非凝视一块土地,还是秃噜皮的,寸草不生,并且旁边插着一根旗杆状的铁牌,歪着脑袋,油漆掉了七七八八,充满年代感,以及一个名叫戚野的大笨蛋。
好吧。戚野依旧在自言自语,对着他的发顶唠叨,其实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并不是很在意,真的没有很在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骗人。
只要你在这里就够了,不论原因是什么。
真的么?
但是,我还是好奇,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该不会是迷路了,然后刚好被我捡到吧?啊真是愁人,你一个人瞎跑什么啊,还来这种偏僻郊外,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幸好是我,下次千万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好的,爸爸。
数清地面一共有37粒小石子时,池先声终于忍不下去了,一把捂住戚野的嘴,你不口渴了吗?
嗯,不渴。戚野顿了顿,凑近,轻声说,但是有点冷,再给我暖暖手。
不!
公交车一直没来,街尾不知拐向何处,黑乎乎一团,他们似乎被困在郊区,池先声环住双膝,抵着下巴,再次问戚野:末班车会来吗?
第50章 回家
回家
你害怕了吗?
戚野反问,缓慢提起唇角,路灯映照下,他眼中透着恍如夏日晨曦映照破碎流冰所折射出的光亮。
池先声微怔,来不及回答,街尾拐来一辆车。车速快,未开灯,车厢黑乎乎的,近了,显现两个红色粗体字,正是站牌上印着的唯一一路公交车。
没有。池先声终于安下心,极为否定,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
敷衍之意不言而喻,他皱皱眉,埋着头,抬腿上了公交。
戚野轻笑,跟在池先声身后,视野偏高,顺着脖颈滑下去,衣领处露出一小片柔软白皙的背部皮肤,未被阳光发现。
他双手插进裤兜,直到坐到座位上,公交车开走,都有些没缓过来,眼前还是那一小片无意窥探到的身体在晃悠。
车上无人,见他们上车,司机打开两旁的侧灯,闪了两下,发生一阵呲呲声,昏黄,破旧,越到后车位置,越发黯淡,不比煤油灯亮,像回到七八十年代,还是恐怖片的布景。
池先声稍提高声音,第二次叫戚野,抬眼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轻轻缩回手,心里默念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再次开口:你坐到哪站下车?
渭沙河。戚野脱口而出,转而问他。
渭沙河不远,池先声回忆上车前扫过一眼的路线牌,过两站就是,站牌之间设点也近,不到两个小街口的距离。
而他回池歌家,要坐到终点站,之后再走一段距离才能到。
戚野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表示,仰着头,他枕在椅座上,头发散乱地向后垂落,露出一张尚未锋芒毕露的脸。
池先声支起下巴,转向窗外,街景荒凉,全部向后退,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夹杂土腥的湿润味道。
临近一站,扩音器提前播放到站提示,刚起个头,就被司机按掉,车厢中再次恢复寂静。
戚野闭着眼,似乎睡着,头一点一点地往旁边偏,池先声不自觉放轻呼吸,视线转回窗外,没有抬眼。
玻璃映照,戚野大大咧咧地瘫在椅子上,像只章鱼似的,双手垂下,两腿自然分开,上身歪斜,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
他忍了忍,终于按压不住,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屏住呼吸,伸出一臂,绕过靠背,手心拦在戚野即将一头栽倒的脑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