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穿的这么厚,当风迎面吹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冻的一抖,打了个喷嚏。
出租车载着他只开了十五分钟便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高档小区里,弘灵玉下了出租车,刷了门卡进了小区里,跟着指示牌走了走有快十分钟才找到那一栋楼。
他不被允许有这栋楼的钥匙、这个家密码锁的密码,因此他只能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足有一分钟,他听见从二楼敞开的窗户后头传来一声尖锐的高喊:小朱,去开门啊!!
十几秒之后,保姆那张神色匆忙带着些慌张的脸才出现在门后:少爷。对方像是急着回厨房,开完门喊了他一声,说让他自己换鞋就匆匆走了。
弘灵玉一言不发换上一旁的棉拖,取下口罩整齐地叠好收到上衣口袋里,原本也想把围巾外套脱下来,可室内暖气似乎开的不够足,他才把围巾拿下来一圈,就冻的缩了缩脖子,准备重新围上。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从二楼楼梯上下来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在屋子里你穿这么多干什么?把围巾外套挂到门口。我不是跟你说二十分钟之内要到,你怎么还是迟到了啊?你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吧我看你!
弘灵玉自然不把这个所谓的母亲放在眼里,但他没有精力可以拿来同人吵架斗嘴,于是他脱下围巾外套,找到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三度。
就这么一个动作,却又引来对方一顿炮仗似的骂:真是个病秧子,都快30度的天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你和你弟弟一起阮亚杏骂到这里,忽然收了声,看了一眼沙发上微微侧头看向外面,沐浴在阳光里,一身浅浅光晕的青年,心里忽然打了个突,及时换了话题:你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和你几个哥哥姐姐争家产?
可这一次,儿子却没有像阮亚杏记忆中那样沉默地忍气吞声,对方忽然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瞳仁清澈且犀利,牢牢锁定了她的眼睛,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嘴里的话却让她心惊。
早知道什么?弘灵玉反问,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我和弟弟一起扔了?
阮亚杏瞪圆了眼睛,满脸的骇然和不敢置信,张着嘴巴正是哑口无言,门铃却忽然响了。
险些接不上来的一口气就这样硬生生的梗在胸口,膈的她心肝脾无一处不疼,却到底是另一种期望占了上风,让阮亚杏火速收拾好表情情绪,捋了捋头发,风姿绰约地去开了门。
手搭上门把的时候,阮亚杏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弘灵玉,压低声音小声威胁:你给我说话小心一点,不然你这几个月都别想要生活费了。
弘灵玉只轻轻一哂。
老爷,你来啦~门一打开,阮亚杏便对着门口的男人轻言细语,声音嗲的不得了。
章忠志显然很吃这一套,板着脸点了点下巴。
阮亚杏柔弱无骨保养得当的手便缠上了对方胳膊,挽着人往餐桌跟前走,甚至还笑着朝弘灵玉摆摆手:儿子快来,吃饭了。
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透过孪生兄长脑海里残存的些许回忆,弘灵玉已然习惯温习过对方这些年的经历,对生母这样的变脸并无什么感触,便照记忆里兄长那样,安静地走到餐桌前自己的位置坐下。
在保姆上菜的空隙里,阮亚杏倚向章忠志的方向,娇声说:老爷,我啊今天特地起大早去给你买的排骨,看了好几家呢,选的品质最好的,亲手煮
章家在巨擘如云的C市不过算是个小康线以上的家庭罢了,开了三五家连锁的店铺,赚的钱足够在寸土寸金的C市买上两套房子,于是章忠志还学起那些大家大族的家主起来,在外头养了个小三阮亚杏,还包了个女大学生。
甚至还拿捏起身份来,让阮亚杏和那个被包养的女大学生喊他老爷,野心昭然若揭,却又行事张扬惹人耻笑。
弘灵玉正在心里慢慢地捋着各种信息,忽然大腿上传来一阵揪心的痛,他身体反射性一抽,膝盖撞上桌底,霎时疼的他弯下了腰,嘶嘶的抽气。
桌子对面的两人都是一愣,阮亚杏腾的一下就弹了起来,绕过桌子摸了过来,从荷包里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不由分说掰开弘灵玉的下巴就把药塞了进去,手还轻轻拍着弘灵玉的背替他顺气,眼里泪花汪汪: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妈妈啊。
这副为亲子心痛着急、潸然落泪的慈母形象如此到位,仿佛刚刚下狠手掐弘灵玉的根本不是她。
☆、第三诊
章忠志显然不知弘灵玉这样是被因为突然被掐,还以为他当真是心脏病犯了,脸色也有些严肃:小秋最近状态怎么样?还没有找到匹配的心脏源吗?
说道这个话题,阮亚杏直接哭了起来,近五十岁的人,却仿佛二十出头的少女般梨花带泪,瞧上去很是柔美,惹得章忠志心疼:老爷不知道,合适的心脏源哪里有这么好找,我托了人去全国各地给小秋找,至今却也没有等到好消息,花点钱也就算了,主要是看他这样,我这个当母亲的阮亚杏忽然一哽咽,捂着口鼻说不出话,眼泪簌簌往下掉。
章忠志忙一把把人揽住,手臂带着阮亚杏的腰把人拉到身前,凑到对方耳朵边上低声哄着:别哭别哭,小秋还年轻,继续找就是了,明天我再给你打一笔钱,你多找几个人,好好找找。
两个人就这样腻成一团,把餐桌上还弯着腰,发着心脏病的弘灵玉晾在了一边。
这就是阮亚杏还打电话给弘灵玉这个儿子来宅子里吃饭的理由。
对章忠志,阮亚杏一直装作亲力亲为悉心照顾儿子的模样,好让对方来的时候深知自己的不易,套一笔钱。
而这些章忠志以为用来给弘灵玉寻找心脏远的钱,其实都变成了包包和各种奢侈品,好好地摆在二楼本应该给弘灵玉的房间里。
等到章忠志一走,阮亚杏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弘灵玉扫地出门。
哥哥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初次在这个陌生的身体里醒来,意识到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孪生兄弟,进而接管这些回忆的时候,弘灵玉是这么想的。
可随后他又会自嘲地想,至少哥哥有自己健全的思想和人格,面对这些遭遇也能淡然处之,和哥哥相比,从前那个在弘家挣扎求生、愚蠢无知的自己,显然差劲多了。
弘灵玉忽然失去了胃口。
父亲,母亲,我有些不舒服,我去一趟医院。
阮亚杏未料到他会这么拆台,却又必须完成贤妻良母的人设,只有咬着牙强撑出笑容:要紧吗?我同你一起去?老爷,你看
章忠志看着自己的情妇和私生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弘灵玉打断阮亚杏道:不用了母亲,你们饭还没吃完,我可能有点感冒,去开个感冒药而已。
阮亚杏看了一眼章忠志,有些放心不下的样子,却被章忠志一把捧住手,拍了拍手背:听孩子的。我相信他。
阮亚杏这才好似放下心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还朝正往门口走去的弘灵玉叮嘱:你多穿点衣服,把我新给你买的围巾和大衣都穿上!
这一瞬间,弘灵玉几乎要笑了。
自从十八岁被阮亚杏扫地出门,对方每个月就只给弘灵玉一千块钱的生活费,还是弘灵玉自己争气,在网络上做了些德语翻译的活儿,自己赚齐了学费和生活费。
而这件大衣和围巾,是弘灵玉年初的时候,拿着辛辛苦苦赚来的稿费买的。
和她阮亚杏又有半毛钱关系?
住进章代秋躯壳的弘灵玉这一刻忽然冒出一个疑惑。
哥哥,过去的那年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是还在期待什么吗?
子虚乌有的母爱还是根本不存在的父爱?
既然你下不了这个决心,那我替你下好了。
出了小区,搭上出租车回了住所,弘灵玉简单收拾了一下为数不多的行李:几件冬衣,几件春衣夏衣,三双鞋,一些洗漱用具,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些心脏病的药物,一张银行卡一张储蓄卡,一张身份证。连一个21寸的行李箱都装不了一半。
出租车司机仍在楼下打表等着他,等他上了车之后便照一开始说好的,送他往城西的火车站去了。
他心中并没有目的地,到了城西之后随手找了一本宣传手册,看着上头宣传的某个民风淳朴,风景上佳、人迹罕至的小城,就这样定下了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