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一出此言,连顺安帝都看了他一眼,闻言常伯樊不禁苦笑道:“我妻子小时开慧晚,身子也不好,我岳父岳母为此担忧不已,常年带她出去求神拜佛,与药王庙的结缘也是由此而来。”
“没想到苏才子为人父居然此等仁爱。”吴英也是叹然接道。
“那不是我父亲之物,”这厢苏居甫开口说话了,他看着腿上一处放低了声音道:“要是的话,说来也轮不到我妹夫手中,正如大都尉大人所言,依我父亲那仗义疏财之名,这片林子假若真是他的,就依他那个银子一到手里就觉得烫手的性子,早被他当人情送,送往四处讨人情去了。”
这倒是……
闻言
吴公公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就跟被堵塞的河流开了闸一样,不止他笑,便连顺安帝和章大都尉都笑了起来,尤其是章大都尉笑得最为大声,指着苏居甫连连笑道:“知父莫若子,哈哈,哈哈,这话你该当面跟你父亲说一说,这可不是别人冤枉他,连他儿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苏居甫抬起头来无奈道:“下官听来大人对我父亲性子知之甚详,想来大人也知道我父亲性子慷慨归慷慨,但让他把一大笔银子给女婿用而不是给天下寒门学子用,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苏居甫知道他们家名目上花出去的银子说来是他父亲仗义疏财花出去的,但实则有许多银子落入了卫国各地的一些永远不被人所知的秀才郎袋中。
这些一辈子都出不了仕的老读书人用这些小笔银子勉强支撑着家计,收着他们所教学的学堂中那些贫寒子弟交的少许束金教他们读书写字,而这些贫寒子弟一百个当中也出不了一个秀才,但他们在学堂学几年后,能出去找一个好活计,情况好一点的,能供养得起他们的下一代子孙多读几年书,而他们的下一代情况又好点,能供养得起多个子孙的十年寒窗苦读。
这些事情不止他父亲一个人在做,他父亲一人没那么多的银子,这事是他父亲与他许多的师长友人每个人一年出一点银子一起做的。这些唯以百年计方能看到一点成效的事情是算不得什么功绩的,可能一个变故就会把他们一生的努力会化为灰烬,但师长们说做一点是一点,做还有变好的可能,不做就绝然没有。
苏居甫看过他父亲与师长友人们的来往信件,自是知道这世道当中多的是想让人世间一代比一代变得稍微好一点的人在默默发力,哪怕一生不被人所知也无怨无悔,而他父亲虽说盛名在外,他背负的那些声名也绝不是他自己想有,是他们那一群人当中需要一个出头人把他们联系起来,他父亲也想尽力而为,这才有了他哪怕贬至到了临苏他也与诸多人频繁来往密切之事,如今看来,这事连皇帝陛下都是知晓的。
他父亲无法为自己解说,但苏居甫不能让他背负攻于心计之名,是以哪怕他说的这话可能会让他掉脑袋,他还是抬起头来与章齐说了。
这厢他一出言,章齐与顺安帝快快对视了一眼,君臣俩皆沉默了下来。
苏谶和他的“同党”所做之事,章齐岂有查不出来之理,就是因着苏谶没有坏心,这些年朝廷才由着他四处与当代大儒诸多书院来往密切,名声比当年更盛,从而一年年的下来在众多学子读书人那里积累出了不少的人心,且若是让他再这般积累下去,等到了下一代的大臣上位,这些人当中都要有人尊称他一声“师长”。
苏谶给自己找了一条最长的但也颇有份量的路在走,如若不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谶但凡敢沾手朝廷之事他们也有的是法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章齐不认为依他们陛下那绝不放任有人操纵朝廷的性子能让苏谶能活到如今。
苏谶所做这事他们不是不知晓,不过这事由他儿子明言指了出来,他们要说点什么就得仔细想想了。
正当章大将军想着措辞回应之时,就听他们陛下道:“这倒是你父亲的性子,他当年在朕身边的时候就很敢仗义直言,济弱扶倾,看来这些年他也没变,你父亲近来身体好吗?”
顺安帝的话甚是祥和平顺,苏居甫听不出恶意来,瞬息精神一振,目光炯炯朝顺安帝看去,高兴地朗声道:“回皇帝陛下,我父亲身体好得紧,自从我那呆妹妹出嫁后不用他费满腹的心神盯着读书了,不用带孩子后他时间就多了,开始读书著书,与各地师友的书信的时间都要多了许多,每日皆有学问可学可写,每日不亦乐乎得很。”
闻言,常当家刹那目瞪口呆,朝那吹嘘亲父还不忘踩他家苑娘一脚的妻兄望去。0
第264章
顺安帝与章大都尉皆一齐看到了他的瞠目结舌,俩人先是有些不解,但两人皆是极聪明之人,略略一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皆不由有些好笑。
苏谶这人,说带孩子读书他们是信的,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读书他们也信,苏大状元当年可是个对女子读书极为激赏之人,对待那有才华的女子更是如对待同窗同学一般恭敬有礼,为此他当年很是受京中一些饱读诗书的娘子们喜爱,甚至然顺安帝有一个皇妹都因此衷情于他,请先帝为她赐婚,可惜被苏状元郎婉拒了。
当年顺安帝的皇妹很是发了一阵火,苏谶出事,未尝没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顺安帝猜测面对不给皇家面子的苏谶,他父皇对此人也是存着一些此人不太听话的芥蒂的。
但苏谶择佩家女为妻,于顺安帝看来是一个读书人所做的清醒明智之举,附马看似荣华,但当了附马就不能过多插手朝廷之事,还有个公主要侍候,而选择娘家背景大的贵族之女,在没起势之前只会被家世大的那方死死压着,就是往后翅膀硬了想挣脱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有佩家这等关起门来只管埋头做自己文章的人,才不会去想着操纵姑爷,利用姑爷的才名做些事情。
同作为男人,顺安帝了解苏谶当初的选择,也对当时没被乱花迷了眼的苏谶很是看好,但当年到底他也是稚嫩了些,不知只要人的羽翼没有丰满,过于出挑就会被人攻击,很容易就被那些嫉妒中人联手起来折断翅膀,从此再也飞不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苏郎还教女儿读书?”想起旧日光景中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苏状元郎,看着底下苏谶那堪称人中龙凤的一子一婿,这些年来状元郎也是没把自己耽误了,顺安帝神色更是和缓了一些,看起来更显可亲。
“教的,我妹妹的学问皆是我父亲一人教导,”苏居甫此时就有些可惜常伯樊的献本不是妹妹的字所写了,若是她写的,入了皇帝的眼,他妹妹这些年孜孜不倦的努力和父亲对她的一番苦心就能结果了,可人也不能把所有的便宜占尽,他今日能来到这里也是托了妹夫的福,做人要懂得感念,这是妹妹的善良给他积的福,苏居甫也就转念一想,电光火石间就收已回神来,回着顺安帝道:“正如我妹夫所言,我妹妹小时开慧开得晚,我父亲就亲手带着她,一带就是许多年,直到她出嫁。”
苏谶当年也是个极喜爱孩子的,能跟孩子玩成一团,当年太子宫里就不乏有皇子皇女跑到东宫来找苏状元玩耍,章齐想起当年事,也是摇头不已,开口与这两个小辈道:“得了,你爹那点
本事,当年我们早就知道了,这朝廷里有几个人不知道你爹当年跟过我们陛下,在东宫里当过一阵职?”
还是有许多人不知道的。人走茶凉,人才辈出,苏居甫自是知道这朝廷上下也就他父亲那三四个知己好友还暗中与父亲有所往来,而他们人在官场,又有一家老小要顾,他们可不能明面上与一个被贬放出去的人交好,而他们还能与他父亲交好,私底下还能对他关照一二,有事还会暗暗相助他不少事后只字不提,已是极为难得的正人君子忠义之友了。
这厢章大都尉话一出,苏居甫连忙恭敬笑着垂下头,不与他直面说话。
“都尉大人可是还记得我岳父?”常伯樊这时开了口,话中略带好奇。
但他这话不知触了章都尉哪根逆鳞,当下章都尉大人脸色一变,朝他喝斥道:“找你们是说正事的,不是让你们来闲话家常的,陛下日理万机,案牍劳形,你们还不快快说那正事,休得浪费陛下的时间!”
他这神色所变之快比翻书还快,常伯樊后脊背刹息不禁一凉,连忙朝上首案后的皇帝看去,却见顺安帝此时摇了摇头,常当家这下心底都凉了,见不知情况的妻兄这时猛地抬起头来,他生怕不怕死的妻兄那边会说话出事,当下常伯樊顾上不害怕连忙朝顺安帝拱手道:“都尉大人所言极是,还请陛下恕罪,草民想请教一下陛下还有何处不解的地方?您只管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顺安帝瞟了吓人的章齐一眼,见盐伯之后白了脸还力持镇定说话,他稍稍顿了一下,翻起了吴英拿过来的本子,接道:“你说你找过那一片,只找到这一片黑木?”
“是!”常伯樊恭敬回道。
“你还在让人在那一片找?”
“回陛下,是,草民认为那边能长成一片林来,必有独特的地方,就是不知是土壤还是气候的原因也肯定跟此有关,是以草民特地找了那擅长地貌之人和当地的一些熟悉山势的村民,为草民在那一段和周边三州地势相当的地方去找。”
“不怕找不到,浪费了那人力?”
“但若是找到了,草民就能一家大大小小躺在床上吃很多年了。”
顺安帝笑了笑,“你倒是想得通。”
“这想要回报,总得下点力气,”见他是真笑了,常伯樊心下松了口气,回顺安帝道:“好事皆多磨。”
“嗯。”顺安帝点点头,翻过这页,这厢殿内只见他翻页的声音,不一会儿翻书声止了,又听他道:“汾河到肃河这一道,共八大关十五道小卡?”
“是。”
“说说。”顺安帝往椅臂处偏了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