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是小年的前一天,离萧桐那晚出事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
萧桐的头发在这四个月里长长了一些,遮住一点耳尖, 乖顺地贴在头顶,她戴了一顶毛线帽子,把刘海压住,零零碎碎地遮着眉毛,加上她的脸本来也挺小的,这么打扮,衬得她年龄尤其小,竟然还有那么点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天真。
莫夕原知道她怕冷,替她把帽子往两边拉了拉,盖住耳朵,又把她脖子上的围巾围得密不透风,被她这么一弄,萧桐最后只剩两个眼睛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莫夕原笑她:跟个小孩儿似的。
萧桐把莫夕原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大冬天的,外面还下着雪呢,这人就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外加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可站在雪地里就跟没事人似的,精神奕奕。
萧桐再怨念地看看自己,保暖衣、羊毛衫、羽绒服,还有围巾、帽子、手套,该有的装备一样不落,一阵北风吹过来,她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不冷?萧桐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废话,我都锻炼了二十多年了,你能跟我比么?莫夕原笑道,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瞧你都裹成什么样了?身体太虚,必须得加强锻炼了。
啊?萧桐眉毛都耷拉下来,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雪呢,姐,你饶了我吧。
现在饶了你,等你五十岁之后,关节炎颈椎病这疼那疼的大病小病可饶不了你,必须给我锻炼。
萧桐苦着脸不再说话,司机已经把车开出来,就停在检察院门口,她们走到车边,司机拉开后座车门,莫夕原先上车,萧桐正要进去,眼睛往马路对面瞟了一眼,顿在车门边上。
怎么了?莫夕原顺着萧桐视线看过去,马路对面一个穿黑风衣的女人,倚着她旁边的那辆黑色轿车,车顶和她的头顶、肩膀都落满了雪,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是俞轻寒。
自从那天之后,又过了将近四个月未见,萧桐离俞轻寒的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俞轻寒模样有什么变化,只看出来她的发型变了,好像也剪了个短发,大概刚好扫脖子的长度。
俞轻寒的眉眼其实有几分凌厉,和她大哥俞轻明一样,遗传自他们的父亲,这样的眉眼配上短发,颇有种肃杀的味道,显得俞轻寒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终于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
要过去么?莫夕原问萧桐。
萧桐回过神来,然后摇摇头,上车,关上车门。
不了。她说,没必要。
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该了结的也都通通了结了,现在,她和俞轻寒的任何见面都是多余。
萧桐对俞轻寒的爱早已消磨干净,如果说她现在还对俞轻寒有什么感情,那大概就是厌恶和漠然,最多还有一点点的恨。
不知道哪个神棍说过,有爱才有恨,并且这句话一直被无数痴男怨女奉为恋爱圣经,好像这句话深刻得直击他们的灵魂。
压根就是胡扯。
照这么解释,天下的所有受害者还都得爱上凶手不成?
爱和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连产生的机制都不一样,对有爱才有恨这句话感同身受的痴人,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相爱的过程中通过别的方式产生了恨意,而爱还没有消耗完罢了。
等到只剩相互怨恨的时候,巴不得老死不再相见才好,这时候跟他们说有爱才有恨?玩蛋儿去吧!
萧桐觉得自己现在对俞轻寒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爱早已消失,只剩厌恶和恨,看她一眼都嫌辣眼睛,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萧桐现在的病情也基本稳定下来,不用再整天在医院里干耗着,两个月以前都已经出了院。她出院之后去结账,才知道俞轻寒把她住院期间所有费用都付了,萧桐不愿欠她,要了账单,她住院时间太长,又是最顶级的豪华病房,加上一对一私人治疗,七位数的账单,萧桐拿到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她这几年花销不大,也不会理财,钱就在卡上,随用随取,总算还付得起这笔钱。
萧桐委托莫夕原把钱还给俞轻寒后,手上剩的钱也不多了,她这段时间还盘算着和中设公司解约的事,违约金不是笔小数目,萧桐盘算来盘算去都凑不齐这笔钱,最后决定把房子卖了。
她和俞轻寒在一起的这些年,唯一干的一件聪明事儿就是买了这套房子,这几年江禹市房价疯涨,寸土寸金,萧桐这房子价格比她当初买时翻了几番,她这房子房型结构又好,据说还是哪所名校的学区房,估计出手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住了这么些年,房子里东西多,收拾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
萧桐现在没有工作,每个月的康复治疗开销也不小,钱只出不进,就是金山也能吃空,所以她现在花钱都精打细算得很,还好她一个人,除了每个月的治疗费用外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花钱。
原本连诉讼费律师费这些萧桐都想跟莫夕原算清楚的,不过被莫夕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质问萧桐是不是故意给她心里找不痛快。
萧桐想想,咧嘴笑了一下,她明白莫夕原心里的负疚感,虽然萧桐觉得这种负疚感很没必要毕竟当初扔了萧桐的又不是莫夕原,萧桐也并不恨莫夕原。于是给莫夕原诉讼费律师费的问题萧桐就没再提了,就莫家的那个律师团,提了萧桐还真不一定能还上。
以后怎么办呢?萧桐没想好,不过她现在看得开,总不至于饿死,先把房子收拾收拾卖了,跟中设解约,彻底断了和俞轻寒的联系总没错。
萧桐?萧桐!
莫夕原的呼唤让萧桐回神,她眨眨眼睛,转过头来,啊?怎么了?
我说明天过小年,我得回莫家,不能陪你,你自己一个人行么?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这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三岁小孩。萧桐失笑,往年的大年小年她都是一个人,过了十几年了,也不差今年这一年。
抱歉,莫家每年小年惯例是宗族祭祀,这是大事,今年又是我主持,实在走不开。莫夕原跟萧桐保证,除夕!除夕我一定来陪你。
别介。萧桐摆摆手,除夕那天我不在江禹,你能陪我,我还陪不了你呢。
不在江禹?你去哪儿?
回上榕。萧桐道,我奶奶就是除夕走的,我都多少年没回去祭拜过她了,今年想回去看看。
萧桐说的合情合理,莫夕原也不再追问,只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司机把车开到萧桐的房子附近,萧桐眼尖,车子一拐弯她就赶紧叫停,麻烦这个路口停一下。又对莫夕原道:我去超市买点吃的,这雪估计明天也停不了,囤点菜,省得明天出门。
好,到家给我来电话。
嗯。萧桐下车,那么,明年见?
莫夕原笑了一下,也道:明年见。
路上很冷,萧桐跺了跺脚,一路小跑进了商场,大开的暖气让她活了过来,等身体回了点温,她才从旁边的手扶电梯上到二楼超市买东西,去推车的时候,恰好碰到俞轻寒,萧桐嘴唇抿了一下,只当没看见,推了辆购物车就进了超市。
俞轻寒也跟了进去。
萧桐直直走过零食饮料区,看都不看一眼,凭她现在的经济状况,她负担不起这些。
她走到蔬菜生鲜区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来的刚好,鸡肉猪肉都在打折,萧桐一样买了一点,又买了点蔬菜和豆制品,准备做点炸酱,拌面拌饭都挺方便。买完菜,她又去粮油区买了一把面条、几斤米,还买了一壶油。
萧桐在前面推车采购,俞轻寒空着手在她后面跟着,忽然萧桐前面跑过两个小孩打闹,眼看着那两个小孩就要撞到她购物车上,萧桐赶紧停住脚步,把推车往后拉了一把,俞轻寒看不见前面的情况,脚步没收住,正好撞在萧桐后背上。
萧桐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俞轻寒一脸慌张,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