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听薛字,登时腿就软了,躲在屏风后的掌柜,只觉眼前一黑,在座的江湖侠客,手也都安分地收了。
薛乃皇族之姓。
若再说这临水城的薛姓,那便是甚得圣宠的薛王爷与薛二爷。
这二位爷一母所出,兄弟同心。得罪王爷已是大难,偏偏还是一石二鸟,掌柜深恨自己倒霉,清晨开楼时,门外分明没有这位客官等着,但这人是薛家的人,他说有,那就是有的,没有也得有!
那客官见大厅内静默无声,皆是被薛姓震慑,不免冷笑:既然掌柜这么看好宋家大少,那我且去会一会,坐在薛家订的座上,是何等风雅的人物!
语毕,那位客官一个翻身,就已一步百阶,飞身上楼,正想一把扯下雅座绣帘
突然劲风一凛,噌地一声,一把银勺破空而出,他迅速弓腰腾空,侧过身子,却仍觉腰际处利器冷然,待落地时,果然擦伤了。
再回头看,那把银勺无一点真气,却狠狠插进身后的雕花木栏,入木已三分。
雅座内的宋长风赞许地看了眼楚行云,行云则用口型无声笑答:
武功全失,身手具在。
本以为这一招,能让帘外人放恭敬些,没想到那位客官仍是粗鲁地闯进来,看也没看宋长风一眼,目光就黏在楚行云身上。
楚行云瞬间一麻,仿佛被蛇盯住,给剥光衣服,叫蛇信舔遍全身,一股恶寒直升入脑。
我说是谁能引得宋家大少亲自订座,原来是名扬天下的楚行云、楚侠客啊!这风、云、人、物,果不虚传。
他故意把那风云二字念得极是千转百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接着,又压了点嗓音道:都说风云自是出入成双,正好一个长风,一个行云,连名字都是对仗工整,可见是月老牵线、天作之合了!说罢,自又促狭地笑了一声,轻佻之意溢于言表。
宋长风刚想反驳,就听楚行云已淡然出声: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世间重名者不计其数,王爷府里的人,想来是不会肤浅到就用名字去评断是非的。说着,他右手不经意地把玩起另一支银勺。
楚侠客言之有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真要论及对仗工整,宋长风这三个字,倒该配一个杨万里才是。
楚行云摸不透这人到底怎么个意思,老揪着名字不放,可那客官却并未给他思量的空隙,已开口道:只是在下不知,楚侠客以为自己的名字,要对一个怎样的才好?
真是莫名其妙,若不是武功尽失,楚行云才不跟他废话,直接摁住打!
然今非昔比,他只得按兵不动,那蛇一样的目光又爬回来了,这一次,楚行云无谓地抬头去看,正好撞进对方极是轻浮露骨的眼神中。对方见他看过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噙着嘴角一点放肆轻佻的笑,回:楚侠客要是一时想不出,也不打紧,来日方长,鄙人谢流水,随时愿洗耳恭听!
楚行云顿时嘴角一僵。
谢流水,楚行云,正正好的行云流水四个字,已是对绝了。便是这世间词句千万万,也再难寻替。
第四回 闹华楼
一闹华楼负情债,
三追逃客误终身。
听此,宋长风懂了,对方就是来挑衅闹事,了无干戈化玉帛之可能,于是虽面善如常,却暗暗运起真气道:
看来这位仁兄与我们楚侠客确是缘分不浅,这名字对的可真是巧,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且坐喝一杯?
我看还是罢了!谢流水冷笑一声,别让人看见薛家订座的小厮倒和抢座的人共席喝酒,那成什么话了?
既如此,那宋某我也不久坐了,这位子,还是还给您吧!
说罢,宋长风正要起身,却被谢流水在肩上轻轻一按。
一瞬间,一股纯厚混沌的真气灌顶压来,竟让宋长风无法站起。
宋长风心中暗叫不好,谢流水笑着道:
宋家大少是何等儒雅的贤士,必知这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难不成抢了薛家的座,挥挥袖子就能走了?何况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宋家想还这个座,先掂量掂量拿什么来还吧!
霎时,只听噌地一声,银光一闪,一把长勺破空而出,谢流水立刻退开一步,宋长风趁此一个旋身就立在行云身侧。
谢流水望着已是九分入木的银勺,微微一使力,竟全部拔出,回头调笑般对楚行云道:同一招,谢某可不会中两次。
楚行云恍若未闻,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着,道:这位子原是掌柜弄错了,并非宋家有意刁难,薛家皇室贵族想来也不稀罕一小间雅座的,况且
说到此,他故意顿了一下,古潭深潭般的眼睛看过来,凌厉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剥皮削骨,直看到血淋淋的心脏里去,谢流水顿觉右眼皮突突地跳起来,只听楚行云凛然道:
这普天之下,是当今圣上的王土,难不成也是城东薛家二王爷的吗!
说时迟那时快,楚行云抬脚就将整张桌子一掀,宋长风在旁顺势就推了一掌,谢流水面对迅疾而来的旋桌,也不躲,一个手刀斩钉截铁地就劈了下去,竟将整张榆木桌生生劈断!
趁此空隙,宋楚二人已退至帘子处,宋长风抄起绣帘,真气一运便舞了过去,遮了谢流水大半视野,这贼人正欲抽匕首,忽然被一挡,心中微觉不妙,顿时气流微动,他忙一腾空,果见四只筷子穿破绣帘,倏地刺来。
楚行云见他躲过,也不急,抬脚就踢起一块碗,那碗带着热粥,直飞谢流水胯下。
谢流水顿时神情一僵,没想到江湖中潇洒磊落的楚侠客也会如此攻人不备,他在空中略微狼狈地一个鲤鱼打挺、凭空借力,要害处是险险地躲了过去,但落地时,脸上却仍被溅了两大滴热粥。
刹那间,谢流水的脸突然就像泥菩萨遇了滚水般,一下子化成稀汤,整个鼻子歪斜,眼睛也往下掉
宋长风心下大骇,这贼人逃过身侧时竟忘了拦住!
眼见他就要蹿下楼去,楚行云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一个出手如电,将谢流水脸上那层皮刷地揭下
那左脸颊到脖颈处,赫然是一条粗长刀疤!
采花大盗不落平阳!
顿时,大厅内一片哗然,行踪不定、赏金万两的不落平阳,光天化日下忽地就出现了!
不少江湖人士都摩拳擦掌、暗暗发力。不落平阳虽被楚行云那一扯滞了一下,但反应极快,脚下生风,一个侧身蹿上雕花木栏,脚尖一点,直直从二楼飞身而下。
众人本以为他会落在大厅中,可趁势擒拿,不料,不落平阳的浔阳步虽不如踏雪无痕那般名冠天下,却也是绝世轻功。当下只见他一个空翻,竟生生转了个弯,寒鸦戏水般地在门槛一跃,飞身而出了。
追!
几位性急的大汉已操刀奔冲而去。
然而更多的人却留在座位上,不落平阳虽为人不齿,但武功确是一等一的好,十年来万两黄金买人头却安然无恙,与其冲出去白逞英雄,倒不如
大厅内,静默一寸寸地蔓延,众人缓缓抬了头,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江湖风云之上。
宋长风顿感一阵头痛,他身边这位楚侠客,年仅二十三,以踏雪无痕摘得轻功桂冠,就冲这个声名在外,此时不想掺和也不行。
再看楼下那数十双齐刷刷的眼睛,仿佛都在说:江湖恶贼既出,轻功第一者岂有不追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