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史狠狠抖了一下,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颤抖着,嘶哑地喃喃:那展连呢展连呢!
假王宣史从洞里的阴暗处走出来,走到王宣史面前,他伸出一只烂手,挑开王宣史的外袍,摩挲着那张蛇鳞护心甲,恶毒地笑道:
展连?小少爷,您瞧,您不正穿在身上吗?
第六十三回 虚诞影3
啪嗒。
王宣史愣在原地, 手足冰冷, 什么反应都没有,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火光,有一条被活剥了皮的蛇尾,在他面前焚烧殆尽
啪嗒。
遽然间, 这一切又从他心中抽剥出来, 他听到一阵水滴声。
啪嗒。
王宣史机械地扭过头,看到一副难以置信的景象:
碰触着蛇鳞护心甲的手,整个儿地化成了水。
先是指尖,而后是掌心、腕部、手肘,这种散溃一直蔓延到肩部, 绽开一朵水花, 骨血彻底融成透明的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汇成一小滩, 而后像有生命般, 一滴滴、一缕缕, 自发地向那河流淌去。
啊
假王宣史爆发出一阵惨叫, 王宣史看到他用仅存的那只手捂住双眼, 痛不欲生,紧接着,两颗眼球从眼眶中突出, 像两根铜柱顶着瞳珠, 他倒在地上, 左臂痉挛着,手掌心中的红眼睛完全睁开,睁得奇大,默默地凝视着一切。
假王宣史抬起手,看着掌心里的眼睛,释然地笑起来,恐怖的笑声撞向山洞的石壁,不断回荡着,像猛兽临死前的咆哮,不知在向谁诉说自己无人相信的存在,他抬起仅存的左臂,指着化掉的右手:
看啊!我是假的,所以我变成了这样,你看看那个展连!是不是真的你只要怀疑一下就好了,只要你怀疑,如果他是个真人那他不会怎么样,可他要是像我一样呢!王宣史你还想不来吗!睁眼看看现实吧,真正的展连早就被你杀死了!
王宣史发抖了,他脑中分明有这一切,可就像被一层纸遮住,成了蒙蒙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他分明记得有一串珍珠般的卵,他放进脑海中的抽屉,可他现在不敢、不能,去拉开抽屉,他怕
怕卵已孵化,只要一打开,就会从中飞出漫天的白蝶,扑在他脸上,每一瓣翅膀都书写着真相,细腻的翅粉落进他的眼睛里,辣出了眼泪,逼他相信这一切。
展连展连
王宣史抱着头,痛苦地蹲下来,他犹豫地望过去,如果眼前这个真的是展连的话,那为什么、为什么行云哥要对他兵戈相见?
楚行云,你走开!
展连看到王宣史动摇的模样,心中怕到了极点,他不想死、不要死,他好不容易才让原主滚蛋,好不容易才从这世间活下来,怎么能死在这里?
银刀发颤,展连动用真气,但很快从刀尖上传来一股更纯更正的阳气,压倒性地制住他,跟楚行云拼真气不是明智之举,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把封喉剑纹丝不动。
王宣史!别被影响!他是来离间我们的!
展连吼道,地上的假王宣史狞笑着,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再也不可能连根拔起。
小少爷!你想想,如果我是假的,你和我从小长大,你可能会认不出来吗?就算你认不出来,家主会没反应吗?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全都瞒骗过去?你想想,你再想想,难道我们从小长大那么多年的情谊,比不过别人几句离间吗!少爷!冷静一点,想想我平常的行为处事,或者随便考考我,以前的事,只有我会知道的记忆!
王宣史一点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景象令他错愕,他不知该相信谁,嘴唇嗫嚅着,想要问一句话,却没有张口。
昏暗的山洞,假王宣史渐渐要化成了水,他借着洞外微弱的光芒,再抬眼看这洞中的一切,倏忽之间,一切感情都从他心头抽去,他望着展连、楚行云、王宣史,他看着这些人,就像看着草木石头一般,无爱无恨,无悲无喜,已再不能感觉出什么,他将归于永恒的平静,归于一片虚无。
啪嗒。
原来活着是这样的。
而他现在活不了了,四肢化水,像一只空瘪的皮囊,只剩下衣物,两颗眼球被顶出眼眶,最后掉下来。
啪嗒。
四肢百骸、七情六欲,最后都融化了,化成了一片透明的水,回归到流淌的河中,再不可寻找。
死亡近在眼前,展连感到无比的恐惧,他死死盯着挡路的楚行云:让开,我不想伤害你。
楚行云面无表情,以展连的能力,实在也伤不到他。
青铜封喉剑纹丝不动,展连气昏了头,他压低嗓音,恶毒地问:你可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那家伙死了还要来妨碍我!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个真展连对你是什么想法?
楚行云挑挑眉,一旁的小谢竖起耳朵。
那年中秋,你和展连去诗月楼喝酒,你一杯就倒,跟展连耍酒疯,大吵大闹,最后,绊了一下,就这么跌进他怀里,展连低下头
楚行云错愕,轻轻皱眉,提醒道:
我比展连高。
假展连一时愣住,是,楚行云长得更高,所以,他原主的记忆里怎么会有低下头的动作?
不不是这样的!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你还没有现在这么高
楚行云垂怜地看着他,在这一瞬想明了一切,他几乎有点同情展连了:
我从来没有去过诗月楼喝酒,中秋,就更不可能去了。
十年前,谢流水对他说:无缘则天涯海角难相见,有缘自花好月圆故人来。诗月楼,谐音失月,真不吉利,他从来都不去。而中秋,是一年月亮最圆的时候,他每年都抱着一叶熊,在清林居里等着十年前的某人从天而降,怎么会跑出去喝酒。
可惜等过了九个中秋,也没有人来。
楚行云瞥了一眼旁边心虚的小谢,心中微笑,好在没等过第十个中秋,就抓住他了。
展连听了这话,登时像被重锤一击,陷入了魔怔:这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的记忆是一模一样的,是一样的!那就是你!
我酒量不错,并不是一杯就倒,喝醉了会睡觉,并不会耍酒疯。楚行云平静地解释,而且,如果是是他另一面出来,那也不会是大吵大闹,该是大开杀戒。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你在骗人!那分明就是你!那白衣,还有剑,都是你的样子!
楚行云心中叹气,比展连矮、一杯就倒、大吵大闹,学自己穿白衣,拿长剑,耍酒疯乱挥瞎舞,这个人是
王宣史脸上一片灰败,他抬眼,问:
展连,你是真的展连吗?
最后的相信,破碎了。
一个人有诸多复杂,样貌、性格、记忆,这些都要复刻得一模一样、毫厘不差,如同登天。
在这登天般复杂的过程中,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