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语调轻松,听起来像在说,晴天虽好,可还是雨天更有韵味。
楚侠客大老远过来,不会就为了跟我说一声我发现你是左撇子啦!
楚行云沉默,他也希望自己千里迢迢过来,就只是为了跟小谢说这么一句话。
天幕轻轻遮住最后一抹晚霞,夜凉了,风一吹,叶舞树摇,簌簌婆娑,将死的虫藏在枯黄的草里,振翅而鸣,秋雨之后听,尤为寂寥。
楚行云终是开口:七年前,三月十六,侯爷穆家灭门,今年三月十六,李家灭门,过了几个月,王家被引入秘境,也灭门了。这三起案子数百名死者,尸体全是右侧受伤。凶手是左手持刀。
王家灭门跟左撇子没关系吧。谢流水笑着摇头,你那时也看到了,王家是内部一些人被共生蛊控制,互相杀起来,最后致死的。
是,三起灭门案,凶手在杀完人之后还排了六爻八卦,很有闲心,可以推断他很猖狂吧?所以王家案的时候,控制着共生蛊,故意让那些人用左手杀人,杀完再排尸布阵,仿佛自己亲临凶杀一般。可惜那些人并不真的是左撇子,因此王家案的尸体伤口都很钝,砍了好几次才利索。
我也可以说凶手是另有其人,故意这么做,就为了伪装成和穆家、李家灭门案一样,迷惑人。小谢含着笑,注视着楚行云,退一万步,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又如何?天下左撇子那么多。
谢流水,当时进秘境的入口绣锦画,是你破解的吧。
你伪装成林青轩加入薛家队,就为了能亲手得到那张入口地图,你花了一天一夜,终于解开上面的藏字地图,里面记录了每一个进入秘境的时机,但你没必要全都告诉我们,你用第一个时机带我们进去,然后用第二个时机,引王家船进秘境。
小谢一言不发,他撤去烧饭的锅,往小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这一簇光立刻变得更橙黄,可惜太小了,照不明浓深夜色,他拨弄了两下,希望火光再变亮些,可无济于事。
引王家进去,不代表就杀了他们吧。王家是被共生蛊控制,互杀至死,只要有共生蛊的母蛊,当时所有人都可以干这事。
母蛊不就在你身上吗?
楚行云望着他,一直以来,他都在小谢心里走迷宫,走到终点,不是一颗跳动的心,是一道厚重的门,时至今日,他才踢开那道门,大步走进去:
你应该记得,顾雪堂是怎么杀死宋家队的吧?
谢流水沉默了。
楚行云继续道:顾堂主佯装中了忠诚引,宋家领队从他身上抢走一个匣子,他们以为那是顾家在秘境里找到的宝贝,其实那里面是母蛊。而顾家研制出的一种飞血虫能追踪母蛊,并引火燃烧,顾雪堂就这样烧光了宋家队。
所以?
我们在进秘境前,住过一个旅店,当时那家店着火了。
那天,我和楚燕在阑干看风景,突然扑来一只海鸥,里头喷出大量的飞血虫,它们飞进房间,四处点火,而你,躺在那房间里。
因为这场火,旅店里所有人都出来了,店长小二还有各个旅客其实都是各家假扮,当时在场的有顾三少、顾二少、顾雪堂、齐天箓、韩清漪、王家的展连王宣史,以及宋家的启东启震。其中顾家人居多,所以我怀疑这只海鸥,其实是别家放出来逼出顾家人的,不在旅店里的只有赵家和薛家,薛家更有可能一些。
顾家为了赚钱,研制出来的变种会拿出来卖,薛家很可能买过这种喷火的飞血虫,他们的人以为顾家人制蛊,身上都会带着母蛊,所以放出这种虫就能让顾家人着火,谁知,那只海鸥飞到了我们这里,喷出的飞血虫,往你所在的地方飞去。
谢流水,那时候你身上带着母蛊吧,控制王家共生蛊的母蛊。
火光摇曳,两人相对而坐,眼瞳里互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说到现在,这些都只是你的个人猜测,楚侠客。
楚行云点点头:没错,到这里都只能算猜测,你为何一定要做采花贼不落平阳?
谢流水一怔,他闭了眼睛,又倦懒地睁开,果然,楚行云不会放过这一点。
为了坐实这张皮,你不惜被武林盟抓住,让他们断案,铁证如山,最后判你死刑。那时我就心有疑惑,但你求我不要深究,好,我不深究。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
谢流水低着头,一动不动。
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不落平阳的案宗记录里有这样一条,嘉平八年,三月十六,犯案一起。
这一天,正好是七年前的三月十六,侯爷穆家灭门的日子,如果那天晚上,你成了强采民女的不落平阳,你就不可能是杀光穆家的灭门凶手。
谢流水听罢,忽然抬起手,轻轻给他鼓掌,疏落的掌声在秋夜里回响,啪嗒、啪嗒,像脚步,像水滴。
这只是巧合。
不是我干的。
你在冤枉我。
我要是这么说的话,楚侠客又能反驳什么,我利用不落平的犯案时间隐瞒自己真正的行踪,可他犯案那么多起,你怎知我要藏的是哪一个?就因为这个,说我是凶手,太过分了吧。
直到现在,这家伙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楚行云看得生气,气极反笑,这些情绪还没酝酿出来,忽然又倦怠了,化为乌有,他既不想生气,也不想发笑,夜风吹来,拂过他的发梢。
楚行云望着谢流水,轻轻叹气:
你就是要我全都说破,才会甘心。
起雾了,湿凉的雾在山林间飘荡,草上的白露滴下来,包住聒噪的虫鸣,似隔水听戏,隐隐绰绰,听不真切了。
终于,楚行云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缄默:
今年,三月十六,李家灭门案。
哈哈哈!谢流水突然大笑起来,楚侠客不会想说这也是我做的吧,你失忆了?灭门的那天晚上,我可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那天,谢流水大闹华碧楼,抓走楚行云,为了夺回十阳武功,当晚,共赴巫山云雨时。
然而楚行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忽然问:
我们真的一整晚都在一起吗?
不然呢?
我没有这样的印象。楚行云直直地盯着谢流水,按照我的记忆,完事之后我就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看到你,已经是四更天了。
夜是很长的,谢流水,中间有好几个时辰,你在做什么?
山高月小,万籁俱静,火堆噼噼啵啵地燃烧着。
谢流水笑了一声:大晚上的还能做什么,那天我食髓知味,趁你昏迷就多来了几次,不可以吗?
所以到底是几次?一次和很多次,第二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你记忆这么好,说个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