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霆解安全带的时候,手臂稳不住,一直在抖。
我帮你吧。林沅伸出手。
一辆车从旁边驶过,车前的大灯晃过停在路边的兰博基尼。
借着一闪而过的光,林沅不经意瞥见炎霆后背衣服的颜色,发现似乎加深了许多。
清隽的眉头倏而皱起,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看着炎霆下车后,自己才推门从另一边出去。
沅沅,过来。炎霆站在车边,温柔朝他招手。
林沅忍耐着没有再往他的后背看一眼,快步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林沅主动扶住几乎已经站不住,还在强撑着,不想让他发现异样的男人。
他没有问来医院做什么,沉默地让炎霆靠着自己往里走。
炎霆不敢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孱弱的小家伙身上,避过他朝秦冕使了个眼色。
秦冕刚准备找借口来扶炎霆,林沅在这个时候突然恼怒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傻的大傻子。
我他妈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凭啥不能做你的支柱!林沅又气又恼,一出声却带着哭腔,以前都是你护着我,这次就不能让我来护你吗?
沅沅炎霆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林沅倔强地没有抬头看他。
周围的气压像是一瞬间降了下来,秦冕和周绪相互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敢出声。
你就知道强撑,撑个屁!我要的又不是一个钢筋铁骨的巨人!你就不能也依赖我一次吗?林沅絮絮叨叨,吼得很有气势,可眼睛却是湿的,扁嘴的小模样又骄又傲。
炎霆被他吼的完全没了脾气,剩下的只有绵延不绝的心疼,还有几分冒出尖儿的喜悦。
他养的那个会露爪子挠人,傲娇又任性的小家伙终于回来了。
炎霆低笑着,缓缓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林沅的肩膀上,还揶揄道:我就知道,我的宝贝儿很厉害。
厉害个屁!
你他妈整天把我当个易碎的瓷娃娃,把我的力量都埋没了。
林沅扶了炎霆一路。
直到进入病房,医生护士围成一团,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物和工具拿出来,准备帮炎霆处理伤口时。他才发现,这个男人后背的衣服全被渗出的鲜血浸透了。
外套是黑色的,看不太明显。
脱掉外套后,里面的白衬衫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画面触目惊心。
林沅站在人群外围,平静地看着护士脱掉炎霆的衬衫,露出他疤痕交错,沾满了鲜血的后背。
林沅不蠢,他能够猜出那伤口为什么会裂开。多半是因为自己从身后抱炎霆的时候,突然撞上去的冲击力。
可这个大傻子,竟然一直忍耐着,都不告诉他!
林沅有点儿生气,不知是在气炎霆,还是在气自己。
炎霆坐在床边让医生上药,又担心小家伙看到自己后背的伤势会吓人,想要让秦冕先带他出去。
一抬头,手突然被抓住了。
林沅站在炎霆面前,青稚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眸里不起丝毫波澜,异常平静。
片刻后,他像炎霆从前安慰自己那样,轻轻摸了摸炎霆的头,音色黏稠柔软,疼吗?
不疼。炎霆的唇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浅淡,原本极具侵略性的面庞憔悴了许多。
嗯。林沅忍着涌上眼眶的酸楚,抓紧了他的手,咧开嘴角笑着道:你多看看我,就不疼了。
不疼是假的,炎霆整个后背全是伤痕,深浅不一。
当初车子的前挡风玻璃碎裂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林沅紧紧护在了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迫使飞溅的碎玻璃渣,几乎全部扎进了他的后背。
光是清理玻璃碎片的手术,就做了五个小时。
车祸发生时,炎霆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朝副驾驶座里的林沅扑过去。如果他慢一步,那么受伤的便会是林沅和肚子里的孩子。
炎霆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处理伤口的过程,病房里的气氛沉重又压抑。
结束后,护士端着满满一托盘染血的棉花和纱布离开。医生看了林沅一眼,像是想说点儿什么,却被炎霆打断了,沅沅,你去帮我洗几颗葡萄。
啊?林沅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侧身从床头柜上拎起装着葡萄的袋子往外走。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炎霆抬眸冷冷地看了医生一眼,他身体不好,什么都别给他说,你最好保密,不要多事。
作为炎霆的主治医生,陈述无奈极了。
他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不配合治疗的病人。
一个星期前,才出重症监护室。昨天晚上才苏醒,结果今天竟然擅自偷跑出医院。
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而现在还威胁他,不让他把实情告诉家属,陈述很想撂挑子不干,但这位病人是他学长的朋友,他还不能说撂就撂。
陈述将笔往白大褂的前兜里一插,什么都不想说,黑着脸往外走,
病人不惜命,他说什么也白搭。
左脚刚跨过门槛,陈述的身形明显顿了下,但炎霆正被后背的疼痛折磨着,没注意到。
林沅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举起手指朝医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陈述立马心领神会,走出病房后,还反手将门带上了。
本来病人的病历,医生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但我觉得你是家属,有知情权。
办公室里,陈述将炎霆的病历本递给林沅。
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明了炎霆车祸后,在医院治疗的全过程。
林沅醒来的那天,炎霆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躺了十个小时。
林沅出院那日,炎霆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与死神做斗争。
林沅躺在学校的宿舍里,难过炎霆为什么不要自己了的时候,炎霆正躺在医院的病房上昏迷不醒。
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林沅捏着病历本的手指缓缓收紧,又慢慢松开。
他严肃地小脸儿上,表情格外凝重。
陈医生看着,本想说些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林沅脸上的表情又突然恢复了正常。
他平静地合上病历本,弯了弯唇,像是在笑。
无论过往发生过什么,一切都不重要了。
炎霆还活着,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谢谢医生。林沅看完,捧着病历本递过去。
陈述被他脸上的笑容晃了眼,心里五味杂陈,好一会儿才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你是我见过性格最开朗的家属。
陈医生怀疑刚才在他脸上看到的难过和凝重,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还活着,我为什么要难过呢。林沅笑容比刚才又灿烂了几分。
陈述怔住。
从未料想,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竟然比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还要活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