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机,她又坐了回去,在心里轻轻地跟自己说,他真的死了。像一片在空中飘了很久的落叶,一口气接不上来,轻飘飘、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一切尘埃落定。
哦,他死了。
路上挤地铁的时候,上班开会的时候,严欢总觉得死亡离她如此遥远,众生百相,忙忙碌碌,一切如常,邵天赐就在自己身旁,只要一个电话,一条微信,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死亡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又摸回她身边,她挣不开、逃不掉。她苦苦哀求老天,给她一粒后悔药。
走出殡仪馆,五月的太阳当头照着,严欢觉得自己像是刚刚还魂的女鬼,重返人间,却不知道人间何年何月。
严欢魂不守舍地走下台阶,站在路边的那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是苟且活着,还是就此死去。意识混沌涣散之际,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张酷似邵天赐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心头如被人打了一剂强心针,猛然一跳之后又迅速变冷。怎么可能是邵天赐?程恩飞看她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怜悯,他轻声道:“严姐,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邵天赐的头七是在老家办的,南方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邵荣让人把乡下的祖宅重新打扫一遍,夜里张美琴坚持开着门,她说:“要是天赐看见门开着,知道有人等他,就会进来看看。”
入殓那天邵家从寺庙请来法事,操办了三天。邵天赐的骨灰在五月十六日中午下葬,天色阴沉,以为会下雨,结果到夜里真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晚上赖宝婺跟高斯住在乡下亲戚家里,是真正的土坯自建房,没有抽水马桶,睡的也是土炕,然而谁都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
一下雨,屋里就潮得要命,墙皮脱落,贴着的报纸都洇出了泥土的黄色。高斯怕她病情反复,拿了几件厚衣服垫在她身下,搂着她头并一处,将将就就地睡下,赖宝婺已经不怎么哭了,只是呼吸沉重,仿佛吸一口气胸腔都会哽咽地抽搐。她缩在他怀里,人有点半睡半醒的状态,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楚,可是意识混沌,难以跟外界做出回应。高斯替她赶着蚊子,房子前后都种了树,草蚊子又多又毒。他有点后悔没拿家里的小药箱过来。
赖宝婺此前一直不肯接受邵天赐死亡的事实。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就会惊醒,哭两声,流一点泪,夜里经常做噩梦,脸憋得通红,像是喘过气来,一直要等高斯把她叫醒。这些反应等头七过出才一点点恢复正常,结果那晚她睡到凌晨又开始说梦话,像是有意识地跟人进行对话,脸上笑容微微,她轻声:“你来了……”
冷风沿着墙缝吹进来,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吹得晃了两下,头顶靠窗有雨水击打窗台,淅淅沥沥,沥沥淅淅,像是有人敲门不得回应。
高斯静静地直视黑暗,内心平静,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他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轮回这些唯心的东西,鬼神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迎合人类心中软弱的幻想,但人到了这一刻,会渴望去相信点什么,相信冥冥之中存在一种力量,依靠在世亲人锲而不舍的意念,引渡亡魂回到他想要回去的地方。赖宝婺在他怀中闭眼沉睡,高斯抬起头,朝着漆黑的空气平静道:“天赐,如果是你的话,你放心去吧,她能熬过去,我会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