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张白纸也只会愣愣的逆来顺受,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遭受了什么。
他在那所学前学校足足待了半年,他不知道自己对什么东西过敏,直到不知轻重的孩子们笑嘻嘻地骗他喝了辣椒水差点弄到休克,他的父亲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生气地接回来,并开始责备母亲,说这都是她出的主意。
于是他又在家里呆了一段日子,期间不停地换着家教和保姆阿姨,男人觉得,这也算接触了不同的人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连吃饭都觉得是一件累人的事的母亲,开始认为服药也是多此一举,最后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时的闻泽曦已经认得很多字了,可看到纸条的时候他还是很疑惑,不太明白母亲塞在自己枕头下的那张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你在自己的人生战斗中失败的时候,那就学习我自杀吧。但要记得,避免祸及他人。
只要你还是那个看上去优秀的人,父亲就永远不会反省,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做过多少错事,而这些错事,又曾把你逼到离悬崖有多近。
直到某一任保姆,趁着父亲出国的机会,悄悄地把他带了出来。
那个阿姨以前跟母亲有过交集,她也知道自己不久肯定也会被辞退,不如就带着他出来住一段日子:要是小少爷也能跟其他小孩一样,过几天稍微正常一点的日子,也挺好。
可要打破花了不少时日筑起的壁垒谈何容易,保姆带着他走出宅子大门,走过花园,领进自己的小院子后,那个精致的孩子却一如既往,孤僻,沉默寡言。
每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一坐坐一天。
直到那个令保姆头疼的、每天扒拉着窗栏,时不时还用小沙包丢进来砸人的泼猴小孩儿出现。
起初她想赶他,后来想,万一闻泽曦能跟着他出去走走,也是好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那个泼猴去了。
小孩儿!出来玩!
小孩儿!快!
北北哥哥带你玩!
彼时的闻泽曦连自我介绍都不会,只是第一次试着走出来,打开门。
满面欣喜的街霸小朋友见状,一把拽起他的手:走了走了!跟我来!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毫无保留的善意。
他甚至怔住了,只是呆呆地任由那个笑得张扬的小孩子拉着,看见对方在阳光下稚气里带了点嚣张的笑容。
快!叫哥哥!叫了这条街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别的他可能还不明白,欺负两个字,他却是知道的。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这么要求后,他努力张了张口,起先的发音还十分干涩,只是啊啊了两下。
可最后在男孩子装满期待的澄明眼睛里,他终于望着他发出了声:北北哥哥。
第一句一旦说出来,后面便流畅多了。
本来那小孩也没想着自己能真叫,结果被这么一喊,还有点害臊,随即掩饰掉:好!以后没人可以动你!
然后像是为了遮掉一晃而过的不自在,伸出手,胡乱地在他头上撸了一把。
小街霸总是很吵,问题很多。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啊?
不说话,是会被人欺负的。
不过没关系,跟了我,以后就都好了。
但被欺负了一定要学会反抗!让别人知道厉害,就不大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了对,像我现在这样就很厉害,快,再叫一声哥哥。
你多大,怎么比我还矮啊?
算了,等你再长高一点,我得教教你,虽然我喜欢你,但跟着我还是会有麻烦的,做我的弟弟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哎算啦算啦,有我罩着呢。
他不怎么回答,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不过对方好像也不介意。
直到他拉着自己偷偷溜去了厨房。
闻泽曦看着小街霸爱吃的东西,心中犹豫,可他想,只要是北北哥哥,是一定不会欺负自己的。
可好巧不巧,也就是在当天,他的父亲提前一周回来了。
保姆本就因为他过敏而被吓得魂飞魄散,在接到电话后更是什么都跟男人说了。
于是当男人赶到时,又联想到闻泽曦早些时日被大孩子欺负的经过,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敲开了小街霸家的门。
男人严厉地斥责了对方许久,说他想害自己儿子,说他从小没有教养,说他一无是处。
闻泽曦坐在车里,脸憋得通红,手上死死攥着对方送给自己的塑料陀螺,敲打着车窗,拼命想跟父亲沟通。
因为隔得太远,自己说的话除了司机,没人听得见。
他第一次说那么多话,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父亲的斥责毫无根据,明明是他自己要吃的
可他只看到那个平日飞扬跋扈的泼猴,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角,被自己父亲严加斥责。
又过了几天,他拿出了自己家里那个自己从前看也不看的陀螺,央求那个已经被辞退的保姆,让他再送自己回去一趟。
结果刚找到人,街霸看见他撒腿就跑。
闻泽曦急了,因为他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他连忙追过去,扯着对方的衣袖,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说,自己也很喜欢跟他一起,想说,自己就要走了。
可由于不善言辞,他最终憋红了一张脸,只憋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光是叫了一声北北哥哥,眼泪眼看着就要啪嗒往下掉。
于是小街霸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抱着他开始哄,一会儿说乖,一会儿又说,哥哥抱,动作珍视又小心。
可自己没有时间了,他贪恋着来自小街霸的拙劣哄法,却看到家里的车已经在往这边开来。
他最后只得把那个陀螺掏出来,珍之重之地放在他手里:给你。
那句不要忘了我啊还没说出口,车上的人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把他带了回去。
他坐在车上,一直不停地回头看,小街霸拿着自己送的陀螺,他还不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片街区了,只是朝着自己重复地喊:你别走这么快呀!北北哥哥会罩你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看见男孩子踩着夕阳,一边挥手,一边追着向自己跑来。
落日的余晖在他还显稚嫩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光,他用尽了全力扭头看着他,直到对方跑不过自己的车,变成一个金色的小点。
而记忆里的一点星芒,最终成了照亮他整个童年的光。
当闻泽曦说到这里时,怀里的人还枕着他的肩。
纪北明显还是惊讶的,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加上对方的怀抱太温暖,他竟也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点困意。
而闻泽曦也适时地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感受着纪北的脑袋一点一点地下坠。
先睡吧,他动作轻柔地拍了拍纪北的背,见对方没有反抗,干脆用了一把力,将他抱起来,一手撑着床栏,将纪北抱回他自己的宿舍床上,北北哥哥。
而对方听见这句话,耷拉着的眼皮颤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
等纪北睡着了,闻泽曦这才走到自己的书桌旁坐下。
他拿起那本黑色封皮的书,翻开扉页。
他本来只是知道了母亲那句话出自此人后,才特地买了他的书,想一点一点感受原作者的心境和感触。
曾经他也有过迷茫,或者无助。
闻泽曦垂眼,看着自己手写的那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