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函谷道之后,连昏黄的阳光都看不到了。积满白雪的山峰仿佛就在人的头顶上,寒风吹过,雪花夹杂着积雪冰渣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人身上,若是不把脸蒙住,用不了多久整个脸都会被冻僵而且还会出现一道道的皴裂。
狭窄的道路因为有积雪的存在更加难走,这一回向戾没给姬喜带上枷锁,不是他好心而是因为没那个必要了,姬喜已经缩成了一团,现在的囚笼里几乎看不见人只能看见一团雪和冰渣的混合物。
向戾时不时回头看看囚车,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姬喜活到现在的。向戾说的诏令的确是嬴政发来的,太子丹刺秦的事情成了嬴政心里的一块病,让他每每想到自己被荆轲追的绕着柱子跑的场景就恨不得把荆轲和太子丹的头从坟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因此嬴政最开始给向戾的诏令是想尽办法折磨姬喜,但是不打不骂也不能饿死他,总之是变着法的羞辱折磨他,逼他自己走上绝路,嬴政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解心头之恨,甚至还说出姬喜不能活着到咸阳的话。
可是后来,嬴政在看了向戾关于姬喜和残酷的命运顽强抗争的事迹报告之后,他不得不佩服燕王喜了,也由此引起了嬴政的好奇心。 而且嬴政忽然发现把一个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心里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他打算和姬喜玩玩这个游戏,只要姬喜能撑过函谷关而不死,那嬴政就会让他锦衣玉食度过余生,所以才有了向戾说的那道诏令。对于嬴政而言这只是一场游戏,输赢对于嬴政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趣。但对于姬喜而言,这是一场生死游戏。
当年关东六国合纵伐秦都受阻于函谷关,这函谷关对大秦而言是一道屏障,但对六国将士而言那就是不可逾越的天险和鬼门关。数不清的六国将士横尸函谷关外,这么多年下来那尸骨都能堆成山了,有些诡异的事情在所难免,也正以为如此,函谷道有个规矩,夜不行人。
向戾这帮人接了这个差使其实也够倒霉的,虽然和姬喜受的罪比不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幸好这帮家伙个个都是狠人,本事也都不错,这才没闹出犯人没死解差先亡的笑话。
因为有两侧高山的阻挡,加上又是冬天本来就昼短夜长,这将让一帮人赶到似乎函谷道上的夜晚比别处来得更早。
艰难地走了五六天,终于还是一点点的靠近了函谷关。
哐哐哐,一个黑冰卫敲着木栏大声吆喝着:“姬喜,姬喜,吃饭喽。哎呀,咋不动了呢?告诉你啊,这里离函谷关还有八十里,你快熬出头了。喂!醒醒,吃饭喽,今天有肉汤,不过没你份,你还是吃骨头。”
囚车内那一堆雪终于动了,黑冰卫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惊叹。姬喜依旧顽强的活着。不过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只能颤颤巍巍的伸手接住那几根肉骨头,再颤巍巍的塞进嘴里。
向戾:“太不一般了,居然还活着!都记下来了吗?”
“回大人,都记下来了。”
向戾:“看来咱们黑冰台折腾人的手腕儿还不到家呀。”
“大人,听说冷锋北地部的那帮爷比咱们厉害,就没有他们问不出的事,没有他们折腾不死的人。”
向戾:“那是,冷锋可是君侯一手调教出来的,虽说后来大部分归了黑冰台,可是其中的精英都去了北地部。君侯说是为了对付匈奴,原本北地部就渗透进了匈奴很多年了,稍有改动就等于重新来过,这不划算,所以大王和君侯一商量就保留了北地部。虽说名义上不是一家,可人家其实是咱们黑冰台的前辈,以后遇上北地部的人都要客气着点,跟他们客气没亏吃。”
“是。大人,看样子姬喜能熬过函谷关。大王已经派了中车府令赵高赵大人赶往函谷关等着。您说,咱们这差事算不算办砸了,若算是砸了,大王还会信任咱们不?”
“大王的用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咱们大秦只有君侯一人能够揣测,你是君侯还是本官是君侯?本官告诉你,其实大王是在和姬喜打赌,你我必须按照大王的意思来,不能私自做主。黑冰台八律五十四斩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人,那今晚咱们在哪宿营?”
“前面似乎有个庙宇,那是哪里?”
“那不是庙,那是信陵君祠。信陵君就是兵败自裁后就埋在那,前面是享祠后面就是信陵君的墓地,还有跟着他一起死的三千亲卫也埋在那。”
“就去那。”
当一行人进入信陵君祠的时候,夜幕也降临了,让人意外的是接连几天的风雪在那一刻停了。
信陵君祠是秦庄襄王(嬴政他爹)感念信陵君忠义威武而修建的,也算是在六国面前做个高姿态,意思是信陵君虽然是大秦的死敌,但既然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大秦不计前嫌建立祠堂以表彰信陵君的高洁品德。其实还有一个意思在里面,那就是告诉各国大秦是不可战胜的!
既然是给大秦修建的祠堂那规模肯定大不到哪去,一方面因为信陵君是大秦的敌人,二方面是因为函谷道内实在没那么大的平整之地,一座祠堂再加上信陵君和三千将士的墓地,那面积可也不小了。又不能侵占道路,只得依照地形把祠堂做的小而精,墓地呢只能保证信陵君的墓有个差不多的地方,其他将士的墓只能往山坡上一层层的垒上去。
大秦给信陵君建个祠堂已经很仁义了,平时管理年节祭祀那是绝对不会管的,因此看守信陵君祠的只有一位从魏国来的耳朵很聋的老头。据说他是信陵君的马夫,而信陵君祠的平时修缮,年节祭祀以及老头的日常用度原来都是魏国王室承担,如今魏国已经灭了,自然没人管了。人人都劝那老头赶紧回家,可是老头死活不肯走,自己在山坡上开了天地种菜种粮养了几只鸡鸭,再加上过往旅客有时候回来歇个脚送他一些东西,甚至有敬仰信陵君的人每年前来祭祀是给他的打赏,这老头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有这个老头在,信陵君祠以及墓地不论何时都是干净整洁,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向戾等人住进祠堂后,除了留下明天赶路所需之外,其余物资一股脑的给了老头。老头也不客气,似乎也不怕向戾,他还拿出一坛酒请向戾喝。
向戾指着囚车嘴对着老头的耳朵大吼:“老头儿,知道那车里的人是谁吗!”
老头:“啥?”
向戾重复了三遍之后老头才明白,他来到囚车前仔细看了姬喜几眼之后,他转身对向戾说:“不认识,是个老头儿,快死啦。”
向戾哈哈哈大笑,指着酒坛说:“喝酒,喝酒。”
许是这些黑冰卫眼看着就要结束这倒霉的差事了心情不错,今晚多给了姬喜几块肉和半个饼子,也没让姬喜的囚车停在上风口,这对姬喜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黑冰卫:“姬喜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能撑过函谷关你离科技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受这个罪。别怨我们哥几个,大王诏令谁敢违背。吃吧吃吧。这一路走来也算缘分,将来你万一能锦衣玉食可别忘了我们哥几个。哈哈哈,我们是黑冰卫,你聚酸锦衣玉食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哈哈哈哈,吃吧吃吧。得啦,我好人做到底,那,这块毡子给你盖着。”
“多谢~~~”
夜半时分,祠堂的院落内一片安静,只有拱着信陵君神位和塑像的正堂内有摇曳的烛光。但只是这一点烛光却让姬喜感到了温暖,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从地狱回到人间了。姬喜裹着毡子,双眼盯着烛光渐渐睡去。
咔吧,一个声音将姬喜惊醒,这一路走来姬喜已经练出了只需一点微弱的声音就能让他从睡梦中瞬间清醒过来的本事。姬喜睁开双眼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他看见了那个看祠堂的聋老头儿,这老头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正撬着囚笼上的铜锁,那咔吧一声就是铜锁被撬开的声音。
聋老头看到燕王喜醒了,他冲燕王喜嘿嘿一笑说:“大王想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