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长,众人也就见怪不怪。有着好的,紧赶着送上来,换个皆大欢喜。除此之外,这人还真挑不出半点毛病。梁如今又太平,顶着个闲王帽子,见天的喊两句风调雨顺,想没口碑也难。蝈蝈这东西多不过玩物丧志,好过其他几位荒的荒,淫的淫,服药修仙什么花样儿都有。
矮子眼里挑将军,虽这群人大概不是真矮子,但要让江闳选一个去坐龙椅,还真是魏玹最合适。看看这屋里坐着的人,江闳都说不清楚此刻内心复杂情绪。他显然是不愿意用“谋反”二字来定义自己,但除了这个词,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的。
若三年前,魏塱初登基,便是联合薛弋寒举兵夺位,仍能称的上忠。而今想说一声拨乱反正,却是师出无名。
一个人的评价,并不会取决于他过去做了什么,而是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何况,在天下万民眼里,魏塱也未曾做过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那场腥风血雨,当今天子被摘得干干净净。待时过境迁,龙椅上的人省刑减赋、整纲饬纪,怎么也算不得昏君。
如果一个人瞧上去仅仅是指尖生疾,是否要削其首,剖其心?
薛凌这会还没有答案,她只知道魏塱手指化脓,污血涂了薛家一脸。她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非杀之不能绝患。老李头讲过,病虽发于外,却是由内而生,眼瞧症状虽轻,亦不可等闲视之。
魏塱手烂成这样,心一定是早就烂透了。
但江闳是懂的,他懂这一屋人,谁也不配称义。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管他魏塱从前是粪虫还是腐草,而今都成蝉成萤,再不是当年至秽无光。所以,把理由说的天花乱坠,仍很难掩住一己私心。
对比之下,他也觉得薛凌是可以凛然些,起码替父报仇比起篡权夺位是让人更喜欢。只是,翻遍史书,大概很难找到这么一群人,相互恶心,又相互依赖,让他颇为头疼。究竟能不能共事,就看今晚怎么个说法了。若太过冒险,他倒宁愿从长计议。权势水火滔天,一艘船若是风雨飘摇,不上为佳。
深耕穊种,立苗欲疏。江府找上魏玹的时候,梁农耕过了还不太久,正值草木萌发,诗倒是应景的很。许是四下无人,魏玹也就没掩饰自身惊慌。动作之大,反让江玉枫觉得戏是不是演的有点过。
其实单凭这句话,魏玹未必就能听出个什么意味。然江玉枫在他面前行走如常,没有半点瘸子该有的跛相。再不知道江府是个什么打算,就对不起他在魏塱面前玩那么久蝈蝈了。
非江府急功冒进,实则在这之前,江闳已着人试探过几回。只是魏玹并非傻子,江府手中无兵,在朝堂也逐渐式微,突然跑来说这些事,他岂敢直接回应?但于聪明人而言,棱模两可即是答应。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是魏塱派来试探魏玹的,江闳直接遣了江玉枫暗中去瑞王府。
虽“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并不是那么恰如其分,毕竟,魏塱也是姓魏的,不算什么杂种。但足够了,足够将魏玹引上船。至于留不留的下,就看船上有什么东西了。
“江少爷说的是,还未请教过,这位是……”逸白瞧着瑞王亲信,老老实实的打着圆场。他既是来给薛凌找台阶,便少不得要迎合其他人。且霍云婉虽暂对薛凌无多少猜忌,却是秉承着小心使得万年船,让逸白顺便留意下都是谁在搅和这档子事。
“暮厌,和你一样,拿人钱财罢了”。说完他又看向薛凌道:“我竟不知,薛家的小少爷是个姑娘。”
江玉枫解释了一句:“我只说是薛家薛凌,从未说过什么少爷”。
能将魏玹吸引过来,单凭江府,还真是做不到。薛凌的名头本也没那么好用,但有一桩陈年往事,现如今梁国上下,知道的人,屈指而已。而了解其中内情的,唯江闳一人。
稍微透露一点,魏玹便上钩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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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跳梁
值得说道的是,没人分的清,鱼儿咬钩,是它不知道饵里藏着什么,还是它觉得,藏什么无关紧要,它吃完饵料之后,还可以把人拖下水一起吃掉。
慕厌咂了舌,来之前他本是和魏玹计较过一番。而今对上薛凌灼灼喜服,一肚子英雄少年,忠肝义胆的奉承话实在有点对不上。本想着江玉枫解个急,却不知江府的大少爷怎么突而也换了个样子。而今八字没一撇,江府就敢给瑞王府脸色看的话,这活儿还真是不好干。
他求援般看向江闳,希望后者能讲句话。永乐公主却先嗤嗤笑了几声,稚声稚气的问:“拿人钱财,拿的是我哪位哥哥的钱财”?她为着薛凌而来,没曾想找薛凌的人多了去。真儿个见到了,想开口讨债,还得往后轮一轮。
现时的永乐公主,原不该是个局内人,她仅仅就是想抓着薛凌不放。然江闳不知其中过节,跟疯子又不能正常交流,只能默认她也是知情者,一并留了下来。
陪着一堆人坐的久了,又听得三五两句旁敲侧击,永乐公主忧惧丛生。她不能确定江闳在谋划什么,却隐隐往那个方向猜。她既想早些回去,免的牵扯其中,偏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舍不得走,唯恐错过某些机会。
待到薛凌出现,瞧着众人变脸,她便也挂了怒意强撑。直到慕厌主动提及薛凌,还特意强调说是薛家的小少爷,永乐公主便再难忍住。这数月,她是从黄承宣那里套过一些话的,尤其是关于薛家的事儿。这些人既然对薛凌身份了若指掌,那就是,这一屋的人……
都在,谋权。
她对魏塱的恨无需多提,可听得人七嘴八舌,永乐公主非但没觉得期待,反觉得周身汗毛倒竖。倒不是想着魏姓天下是否会旁落,她没能想这么远。她怕的是,今晚是哪个王爷参与了其中?其他王爷,可有在别处也燃了一室烛火?
魏塱的所作所为,最开始的场面,是否和今日如出一辙?
“你是瑞王魏玹的人”,薛凌冷冷应了一句,江闳不会叫不相关的人,除此一家,不作他想,只薛凌不太明白魏玹为什么这时候就和江府直接往来。
不管江府在朝堂能翻出个什么天,手里无兵,再多都是枉然。清平盛世之下,文官大可咄咄逼人,皇帝是要让三分,无非是没被逼急。真等到位置都保不住了,还要名声作甚,没准死人写出来的东西还好看些。
何况,江家现在在朝堂上,也翻不起什么天。没道理,江玉枫过去说两句补偏救弊,魏玹就忙不迭的下场赚吆喝吧。若是这个脑子,怕也活不到如今。薛凌难得记着齐世言那一回坑,坚定的认为傻子不能那么多,故而干脆道破其身份,省了胡猜。
慕厌小有尴尬,显是没料到薛凌直接拆穿,只能悻悻道:“见过薛家小姐。”
江闳总算开了口,打断二人寒暄,低沉着道:“霍家,归谁?”
屋内瞬间噤了声,除了逸白笑容玩味,其他人皆是移转目光,免叫人瞧出再想什么,连江闳本人说完话,都低了头。薛凌微顿,而后恍然大悟,魏玹的人,是来要权的,这大概是江府和魏玹达成一致的关键所在。想到这一层,她觉得着实滑稽,连心头怒意都褪却一些。
霍家手握一半西北,以及最重要的皇城御林卫。魏塱当年怎么抢的位置,估摸着屋里都是门儿清,大概,魏玹想再玩一次。江闳在手里空无一物的情况下能说动魏玹,应该就是透露了霍准快死了吧,怪不得慕厌一上来关注自己是谁。
想来俩人是打定主意,待霍准一死,就将其手中兵马分掉。若所猜不差,魏玹应该是想要御林卫,而江府要的是宁城军权。前者是为了抢位置,自然越近越好,江家想捏着西北,防止魏玹登基后卸磨杀驴。
饼还没熟,这些人就已经拿着刀比划怎么分了,真真有意思的很。
霍云昇是死定了,剩下的,只要魏塱能死,其他也没什么要紧。薛凌还有别的事待问,便冲着慕厌道:“我只要命,其他一概不过问。魏玹既是想要,大可不必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多在府里洗洗手,也省的到时候拿不稳。”
江玉枫妄为,终还有个尊卑。薛凌现下连个王爷都省了,慕厌全然变了脸色。虽江玉枫早说过,薛凌对皇家有恨,但他总以为能混个表面太平,哪想过是半分情面也没。
戏这种东西,就得相互衬托才能唱的下去。既是一人砸了场子,你脸上油彩画的再好,那也没得演了。慕厌看向江闳,露出几分不满来。所谓恩威并施,瑞王府能容人放肆些,但总不能容人蹬鼻子上脸吧。
薛凌瞧着二人神色,存了最后一丝希冀,看着慕厌道:“瑞王可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
慕厌不解,看着江闳点了一下头,才皱着眉答:“国公已告知,薛……”
“你走吧,他没说错什么,若无意外,少则十日,多则半月,霍准必死无疑。魏玹想让谁去接手,早些筹备着就是”。薛凌没让慕厌将话说完,她有事要问江闳,现在就要问,急不可耐。她又看向其他人道:“诸位也早些走比较好,省的我算着账,现场就想要回来。”
“苏家是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个明算账,倒不如落儿留着我,万一哪儿算错了,也好替你掌掌眼。”
“你就那么肯定我一辈子都要用着苏家?”
“薛凌……”
“江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