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了齐清猗。其实这个人在平城的时候听说过。太子大婚,薛弋寒应该是有回京的,但并未带她。
今日阳光暖软,她逛了几个来回终于瞧见这位齐家大小姐在花厅饮茶。齐府几个未嫁小姐都生的好看,长的也颇为相似。
毕竟同父同母,薛凌以为这位陈王妃,应该也差不多。今日一见,发现那张脸,很难被认为是齐家女,尤其是与清霏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薛凌上前施了一礼道:“大姐姐。”
府上新添了个妹妹,陈王妃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见过,听薛凌这么叫,便知是爹爹的义女了,没太过热忱,却十分温婉,从手腕摘下个翠玉镯子递给薛凌道:“是三妹妹,倒是我事多忘了备份见礼,你拿这个去玩吧。”
水色透亮,是个好东西。薛凌没拒绝,双手接了过来,道:“多谢大姐姐。”
绿栀在一旁提醒:“小姐该称呼王妃的。”
齐清猗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妨事,妹妹住的可习惯,我听娘亲说清霏成日里闹着你。”
昨夜凄风苦雨,今天就春风和煦,脸上也找不出半点痕迹,这个陈王妃,倒是很会演。薛凌扫了一眼齐清猗腹部,还是不盈一握腰肢,孕多不过两月。
可在她眼里,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此时天气还寒,衣衫多以冬装为主,少不得厚重。这陈王妃好像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腰,大氅下面,云锦带子束得她瞧着都觉得呼吸困难。
所以说,这齐清猗自个儿是知道,这个孩子,一旦让人知道,大概率是活不下来。这陈王府是到了什么地步,要堂堂王妃回娘家来求援,还不敢求助自己父亲。
薛凌笑道:“不是闹着我,原是我留着清霏妹妹玩”。她想的却是,为什么齐清猗不去求助齐世言,反而去齐夫人那哭诉?
既然能想到自己的孩子危险,没理由还不知道齐夫人手无缚鸡之力吧,这齐世言好歹是个朝官,没准还能帮忙说两句。
想也想不透,俩人又随口说了两句姑娘家闲话,薛凌就退了。见得人多了,自然分得清真假,齐清猗一副平和妇人相,可言谈举止间全是凄苦。这陈王府,与传闻不符啊。
陈王是个残废,管他以前是嫡是长,已然翻不出什么风浪。魏塱自然乐得做个好人,几个兄弟相继受封,待遇却没一个能与陈王相比的。民间歌道:“人间陈王府,天上神仙居。”
陈王自然也是感恩戴德,张口闭口全是万岁。可若无其他心思,富贵荣华,世间极乐。自己的王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大半日都没见着齐清霏,薛凌估摸着还吓着,就进了院打算再哄哄,果不其然还在床上缩着。眼眶黑了一圈,一看就知没睡好。她笑了笑,这个人还说什么除暴安良,沾点血吓成这样。
笑一半又停了下来,要是…她也能被什么事吓成这样就好了。
见是薛凌进来,齐清霏赶紧把被子从身上扒拉下来,哭丧着脸道:“三姐姐你来了,不会是有人找上门了吧。”
薛凌坐到床边,拂了拂齐清霏脸上发丝道:“你可快些起来吧,再不起你大姐姐要找上门了”。她凑到齐清霏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一大早就让人出去看着了,根本没人报官。定是那毛贼怕了你,装死的,你一走,他就爬起来跑了。”
“啊!这个人这样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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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阑干
齐清霏气鼓鼓的爬了起来,又狐疑的问:“该不是三姐姐你诳我。”
薛凌将两只兔子在手上甩着玩,道:“我诓你做什么,你叫个人出去看看就知道,上元夜死了人,官兵早就贴告示啦,这兔子你还要不要。”
齐清霏抿了抿嘴,一把抢了过去:“要,要,为什么不要。”
“你要实在怕,以后少装一半的针,自然就没那么厉害了”。薛凌捏了一下手腕,漫不经意道:“你大姐姐回了,怎也不去瞧瞧?”
“大姐姐回了?我怎么不知道,都没人告诉我。”齐清霏提着兔子开心,还以为昨晚弄丢呢。府里确实没人告诉她齐清猗回来了,不过以前大姐姐一回来,肯定是要来自己院里的,今儿居然没来。但她此时高兴着昨晚没人死掉,也没多想。
“你可好好打扮了出院走走吧,不然夫人问起,就知道你闯祸了。”薛凌站起身子要走。
“三姐姐,你等一下。剑………那把剑丢了”。齐清霏怪不好意思的。
“赶明儿再给你买一把就是了”。薛凌脚步没停。这齐夫人也反常了些,最爱闹的小女儿一上午没出门,都不过来问问。
日头一点点往西斜,年过完了,春种也要来了,今年的春闱比之往年要早了数日,说是这些举子还来得及先帝三年忌。也不知道宋沧如何了,薛凌想着要不要出门,又怕错过齐府的事儿,生生消磨了一下午。
也就是这下午,她终于觉察出,这齐世言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啊,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绿栀来传晚上阖家宴,薛凌就把自己泡进了浴桶里,早早薰了香到主厅坐着。她倒不是最早的,齐夫人和齐清猗坐着多时了,见薛凌先来,微笑着点了头。三人干坐着没什么话说。
齐清霏来的最晚,估计是怕被人看出来不对劲,收拾好一阵。来了先冲薛凌吐了个舌头,才坐那。丫鬟传了菜,一时父慈子孝。
齐世言说最近忙于朝事,疏忽了家里。几个女儿争相撒娇,看的齐老太都多呆了一会才走。
薛凌不好太过亲密,也不好太过生疏,只能编各种花样逗齐清霏,免得其他人与她说话。一门心思等齐清猗沉不住气。
这席间,齐清猗坐立难安的样子,估计只有齐清霏没注意到,连齐清雨都问了好几次大姐姐是不是不舒服,被齐夫人遮掩了过去。
眼看着要罢席了,齐夫人使了个颜色,下人全部退了下去。齐清猗终于喊了一声:“爹,女儿有话要说。”
她神色郑重,一桌子人都放了手上筷子,薛凌微微后仰了一下,靠在椅背上,这戏,总算要开台了。
齐世言道:“王妃但讲无妨”。他说的是王妃,为人臣子,他从不失了礼数。
齐清猗声音有点颤抖:“爹,女儿,有孕两月了”。话一说完,眼眶都犯了红。
她知道自己不该回来,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她是齐家长女,生来也是万千宠爱,以前的爹不是这个样子的。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时,他尚且称呼自己“清猗”,而今不过是个王妃,却再难感受到一点父女情分。
齐家的女儿,都是阳光雨露下长起来的,进了东宫,与自己的丈夫也是举案齐眉。一开始,怎解其中味?
然岁月是最好的老师,夫君横祸,父皇死因不明。外头人只当天子把陈王供了起来,里头的人才晓得,那不过是个金子造的囚笼。从烂漫妇人到今日世故王妃,不过短短三载而已。她已经想的透父亲为何成了这样。
一开始也曾想过就此作罢。自己的夫君才当得起个仁字,看天下升平,便道闲散一生也无妨。可魏塱分明是步步紧逼,府里一草一木都是精挑细选送进来的。除了两个陪嫁嫲嫲,她堂堂王妃,甚至使唤不动一条阿猫阿狗。
偏人是个贱骨头,越难捱,越捱的住。夫妻煮酒烹茶,吟诗作画,竟也过出些苦中作乐。
直到,直到她月事迟迟不来。那几天,腿上伤口都不敢愈合,唯恐弄脏的布带不够多,瞒不过府里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