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走到她身后,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垂着眸,还在看那画中的小乞丐。小乞丐的眼睛仿佛穿越了十多年的岁月,也在看着她。
须臾间,她已猜出大概的可能。
穆国公府那位从娘胎起就患有心疾的世子,应该是不在了。身后的这位世子爷,应该是谢夫人收养的孩子。
如此说来,一切就全能解释得通。怪不得又是谢弗又是元不追,怪不得堂堂国公府的世子会是一个疯子,还有那个惨烈的故事。
原来真有元不追这么一个人。
只是如今这世间恐怕唯有谢弗,而没有元不追。
一室的寂静,满墙的佛经亦是无言。那青铜马面的烛台折射出诡异的光泽,在火苗的燃烧中呈现出无法言喻的幽冷。
这一方天地清冷矛盾,往前一步是佛法无边,退后一步则是万丈深渊。日日夜夜陷在此般割裂的中间,该是何等的煎熬。
男人玉骨般的手轻轻放在她后背,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颤抖。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谢弗。
四目相对,一个清澈温润,一个幽深平静。黑色的帘子阻隔着外界的一切,没有光影流动,没有尘世纷杂,似天堂也似地狱。
苍茫天地间,仿若唯有他们二人。
少女娇脆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一时之间像是光影和尘世齐齐交错而来,打破了凝固的空间,连空气都鲜活起来。
“你快把我脚上的锁开了,我娘都看见了,害我好一通编瞎话。”
这男人莫不是有某种癖好,画中的小乞丐拿条链子栓着她,她脚上也被戴了一个锁链,什么恶趣味。
谢弗眸中的幽深缓缓散开,渐渐清亮。
小骗子应是猜到了。
为何不问?
隐素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不忍心。
那些过往是刻骨的伤痕,不仅存在于眼前这人的意识中,也深深印在身体上。如果他不说,那自己就不问。他若是愿意说,那自己就认真听。
何况她已经猜到了大概,且已不再执着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是谢弗也好,是元不追也罢,都是她此生注定的宿命之人。
谢弗突然蹲下去,修长的手碰到少女的脚踝。
隐素的心忽地上上下下,似被什么拨动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男人的手指无可避免接触她的肌肤,让她不由得战栗四起。
金锁开了,但又很快被戴上。
不是戴在她身上,而是被谢弗戴在自己脚上。那被红绳系着的金钥匙在她眼前晃动,然后谢弗将其给了她。
她紧紧攥着,心生悸动。
“我来了有一会儿,想来你母亲已经知道,我得去给她请个安。”
“我母亲最是明理。”
“再明理的母亲,也怕自己的儿子被小妖精给勾了魂。”
谢弗低低笑起来。
皎如明月,幽昙花开,动人心魄的美,堪比男妖精。一时让人流连着不舍离去,恨不得眼睛都长在他身上。
真是太好看了。
声音更好听。
“不是小仙女吗?”
隐素眼波流转,啄了一下男人的唇。
“夫君,相信我,你以后会更喜欢小妖精的。”
男人的眸色骤变,幽焰乍现。
……
一刻钟后,隐素已经出了林子。她在林子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思及自己这撩了就跑的渣女行为,不免有些汗颜。
那把金钥匙被她戴在脖子上,正垂挂在心口处。之前她瞧得分明,谢弗亦是从心口处将这钥匙取出。
她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跳得厉害。
从谢弗的住处到谢夫人的院子路程不近,打老远就看到那一缸缸的荷花开得正好,映着阳光碧波芙蕖连成一片,荷香满鼻令人心旷神怡。
许是谢夫人知道她会来,早早就在外面等着。
她快走几步上前请安,解释了自己先去看谢弗和原因,说是因着想不起一名佛经出自哪里,这才去向谢弗讨教。
谢夫人不仅相信她的说辞,还说若她日后有什么不懂之处尽可以来国公府找谢弗。她心下感动又羞愧,羞愧自己这一天尽编瞎话糊弄人。先是糊弄自己的老娘,眼下又糊弄谢夫人,谁谈个恋爱像她这么费心费力。
两人站在外面说了一会儿,眼见着日头渐大,谢夫人邀她进屋坐。
一进屋内檀香袅袅,瞬间让人心静。
谢夫人亲自沏茶,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素衣素面的清瘦妇人,若是在别处相见,谁也不会知道如此简单寡欲之人,竟然会是显赫高门的当家主母。
她突然感恩,感恩谢夫人收养了当年的小乞丐。如果不是谢夫人的善心,世间或许只有乞儿元不追,不会有世子爷谢弗。
一口茶入喉,唇齿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