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朝云听得这句话,面上流露疑惑与不安,朱厌更觉不耐。
漫说季朝云,漫说世间其余人,就连朱厌自己,都曾觉自己活得已经太久,这长生也已变作某种负累。
虚相随他之心境,竟自变化,令季朝云也因此得窥天地最初是何景象。
一开始,世间混沌初开,阴阳各化,使那浊气沉又并清气升。
自清气中,诞育麒麟。
而浊浑处,得生朱厌。
其后,有日月照拂,再生万物,复生人,并百千异兽玄奇,仙灵神邪。
历象星辰,昊天颁赐,以授人时;又因清浊二气已分就天地,其相交汇处正宜众生繁衍生息,故此成就了人间。
眼前竟忽地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人间,便是季朝云也不禁分神注视那众人动作,只觉自己像在看一出远比当日在自家平阳城内所观,更为奇怪的请神问灵,人偶之戏。
季朝云目光如炬,看得清楚明白,那些单薄弱小的人影是如何飞快地上演着各式各样悲欢郁喜。
这令季朝云感到十分古怪与怅然。
那是比从前更深刻的体会,知自己在天命之前,也是如此蝼蚁般存在。
也不止是他,朱厌也解得那怆然之感,亦仍觉得这人于众生之中,是最奇怪。
人生而有憾,不可永寿,不得永盛不衰;却因此更盼永寿,想得永盛不衰。
先有巫覡卜筮,一窥天地,以定凶吉;后有问道通灵,神差鬼遣,以致更加惊扰天意。
天有所感,人间人及人间事,必当盛极则衰,归入轮回,往复更替,方是真正长久太平。
于是,天命降监。
麒麟与朱厌受此意旨,轮番行走于人间。
麒麟意味着兴盛,他含仁怀义,人言其行走之处,连草木也不忍生折,设武备而不用,具一切仁善之德,故而生来便受人敬崇。
而朱厌则不同,他从污浊处生,也见惯污浊。
自人间行走,朱厌见识过无数蝇营狗苟之辈,亦知许多荒诞可笑世情。
「人难接受是竟知这世间有别云泥。」
「人最难接受是竟自云间坠落成泥。」
一开始,朱厌对他们发出嘲弄声音,责他们为何不睁开眼来看看天意?
也不知道为何,人生作人,总是易因恩怨迷惑,又为利益引诱;朱厌还发现,若是化作人形,混迹其中,人间人更是易于引诱,而这些人最终也总是厌他憎他。
“无情凶煞。”
“狂狡有作。”
朱厌便也反唇相讥。
“贪嗔怒怨。”
“逐利蝼蚁。”
久而久之,世人将一切错事,皆怪罪于朱厌。
怪他设彀藏阄。
怪他撩拨作弄。
怪他摆布人心。
也许是因为有了人的形状,朱厌也沾染人的性情,这世间谁憎他,他亦憎谁,最为擅长一等天真的残忍。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