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转身离开了。
后面的场面他不想看,有些乏味。不过是些鬼怪进食的日常,血迹还会溅到他的衣襟上,腥气得很,实在是没有必要。
更重要的是,他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内丹之力,反噬之苦又变成毒药,叫他一呼一吸都痛苦难当。
他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后果,只是,他太恨了。
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化为齑粉。
一生活在悔恨之中的玄悯,枉死的卞阑珊,黄氏、孔氏上下几十条人命,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被卷入纷争的佛界山门,更不要说云冲和,沈魄,甚至沈心斋。
这么多人的命,这么多人的人生,都成为铺就薛氏走向权力巅峰的铺路石。
被他们玩弄、践踏,换来金银财宝,土地信众。
思及此处,一丝腥甜爬上喉咙,他呕出一口血来。
血色很黑,像一滩霉斑,一团墨渍,千疮百孔,到处都烂了。他知道,这是反噬的结果。
但他还好,他无所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间七苦,他早就尝遍。
他不可能指望这荒谬的道修界还他一个正义,他便开天辟地,自己来寻。还有什么能比锄强扶弱更快意的事呢,更何况他报了滔天血仇,解了入骨深恨,纵然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无念。上辈子他就欠云冲和一条命,这辈子又欠了一双眼。他本就必死之人,这一世也无法全身而退,无念千不该万不该替了他的眼睛。
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天上落下瓢泼大雨,带着冬日森冷的寒意,冲刷一切,涤荡万物。
隔着浩浩荡荡的雨幕,他忽然认出自己的所在。
这是冶城郊外,离董各庄很近。
他想起不久前,无念还负过他,穿着大红喜服与他拜天地,两个人坐在一张床上咬一颗红艳艳的苹果。
多美的幻境,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他从上一世就肖想云冲和的爱,到了这一世,有过这么一段念想,也足以慰余生。
再冷再寂,怀里有这一捧火,四肢百骸都暖。
大雨浇着他,他呵着,护着,不叫他的火灭了,走而复顿,顿而复走。
实在是太累,又太冷,呵出的气都成冰。他在此时分外想念无念的肩膀,肩窝正好盛得下他,他想裹着那檀香气好好睡一觉。
他脚下一绊,跌倒在水坑里,爬不起来,干脆躺下享受。
他仰卧着,望着从天至地的雨帘,倾盆之水浇到脸上,将他身上的血渍洗净。头顶的这一隅天空,像是他初上大荒山上看到的天空,阴沉沉的。
人生的境遇奇妙,周而复始。不知为什么,就仿若回到了起点。
他将剑一枕,响亮地笑了一声。
空谷荡不出响,尽被雨声吞噬干净。
然后他闭上眼,等待着黑夜降临或是太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