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还穿着月白色的睡裙,浑身泥土,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海……海东,是我啊,燕子。”
海东没有说话,很悲伤地凝望着她。
“你不是说过,你最喜欢看元宵节的灯笼吗?”燕子哭出声来,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字字血泪,支离破碎,“我答应过你,今年元宵还带你去看……”
“还有三个月,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灯笼,逛庙会,吃汤圆,你怎么……你怎么不守信用!”
奚不问的心仿佛被狠狠碾过,他想起,这个尸体只余最后一缕残魂,还在执拗地糊着灯笼,一盏又一盏。
“咱们不打了,不打了。”燕子略带稚气的脸上,有着很倔强很笃定的神情,“海东,你不要恨,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你恨他们的时候,你就糊一盏纸灯笼,等元宵节,我带你去点起来,它们就变得五颜六色了,你也就不疼了。”
“等你好了,我就……”燕子抹了一把眼泪,白皙的脸上满是焦灰,“我就带你去把他们点亮,你说好不好?”
但海东不会好了。
藤刺可以拔出来,脸上的淤青也会慢慢消失,那些一点一滴细碎的恨意,可以变成一盏一盏漂亮的纸灯笼,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等少年长成大树,等腐朽的全部消亡,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他等不到那一天。
海东的喉头发出一声呜咽,混着咕噜噜的血沫,他说不出话。
火光渐渐染红了来时的小路,村里的人们举着火把,手中提着刀,握着斧,举着火钳,提着一切能在血肉之躯上留下创伤的利器,义愤填膺、理直气壮地走入山间。
他们要去杀那个叫海东的少年,毁掉他的尸体,消除他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他就像一面透亮的镜子,照出每一个人的脏。
他必须得死。
可是当大家看到海东的模样时,还是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留着脓血,带着一半焦黑的躯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臭气,而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站在他的身边,牵着他那仅剩完好的小指。
林铁匠又气又怕,冲到人群的最前方,大声招呼她:“燕子,你过来!那边危险!”
燕子高高昂着头,像是对拥有这样的同伴感到十分骄傲:“爹,我不怕。”
林铁匠面色黝黑,勃然大怒:“你之前跟他相熟我就不同意,现在人家死了,还不想咱们好偏偏诈了尸,你还要在那丢人现眼!快过来!”
燕子哀求道:“求求爹了,海东很乖的,他不会再给大家惹麻烦。大家不要打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