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将裹着淡紫色糖纸的最后一块糖,在小女孩委屈的目光中,塞进了无念的手心。
无念被奚不问暖阳般的笑容灼了眼睛,耳根染上绯色,他尴尬地扭开目光,将糖纸小心剥开递给小女孩:“你别难过了,我的这颗给你。”
小女孩眼底蓄着一泡泪绽开笑容,露出一对儿浅浅梨涡,凑过去将糖一口咬在嘴里,又接过斑斓的糖纸:“谢谢锅……锅……”她嘴里包着糖,肉嘟嘟的腮帮子被糖撑起一个尖尖的角儿,含混不清地说着。
无念想揉揉她的脑袋,却又被朝天揪扎了手心,只得收回手,灿然笑道:“去玩吧。”
无念的笑也是不多见的。春池皱波,虹霓行空。
本以为饴糖什么的,也就用来哄哄女孩子和小孩子,却没想到一颗糖,还能换来无念的笑容,实在是太值了。
奚不问决计以后再多备一些在乾坤袖里,时时拿出来撩汉,再好不过了。
沈心斋回头见奚不问主动为他解围,既觉得耻辱,又有些恍然。这个晚辈,身长玉立,马尾高系,笼在浅粉色又毛绒绒的秋日晚阳之中,远看真的很像一个故人。
那个人习惯将他的慌张怯懦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真心实意地赞美他、鼓励他,哪怕是在战场之上,二人势同水火,他也见不得自己死,他救了他,而他却给了他一剑。
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睛,也将他的手沾染得污秽。
大概是因为他见过自己最没用的样子,见过自己唯唯诺诺、瑟瑟缩缩的样子,见过自己最像个人又最不是人的样子,他越是照顾他,他越觉得羞耻。
他有多感激他,就有多憎恨他。
或者,他只是憎恨他自己。
他的眼睛忽然湿了,他用力闭目再睁开,挤掉那些不合时宜的眼泪,回过头更快地驱动轮椅向不远处的山上而行。
深秋天色黑得很快,山中树荫蔽日,暮色来得更早。稀疏的日光起初在黄色的叶片边缘跳动,很快便也消失无踪,只余阴恻恻的夜色和冷彻肺腑的空气。
这山明显是村里埋葬死人之处,拾阶而上,两边影影绰绰皆是隆起的坟包,有碑的无碑的,荒草掩映的,供奉齐备的,连阴曹地府都分三六九等。
月上高岗,忽然鸱鸮夜啼,唬得沈心斋灵力断续了片刻,那木质轮椅一下从台阶上倒退几阶,磕得他七荤八素,幸亏奚不问在后面及时推住了。
沈心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奚不问笑笑并没多说什么。
“也不知那老头儿埋在何处。”沈心斋四顾,遥遥望见丛林之中有一盏火光,“那里好像是个木屋,也许是守陵人,我们去那里问问。”
三人行到近处,才知道刚刚那一缕火光正是这屋舍门口悬着的一盏油灯,借着闪闪烁烁地灯火看得出这屋舍不大,年久失修,房顶只用一层薄薄的茅草覆盖,墙上的木板也破败不堪,但最瘆人的是,屋后停着大大小小许多棺材,静静地躺在浓稠而又寒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