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已然听说了此事,还未及他说出早已想好的安慰之言,奚不问已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害,怎么办,日子总要过。我得跟这凶手玩一玩,让他也活不痛快。”
奚不问的指尖攥紧了茶盏,微微眯起他那双狐狸眼,瞳仁很黑,眼白纯净,使他的眼眸看起来清澈又多情,还是之前那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可无念看得出来,他眸底蕴着某种阴鸷的情绪以及隐忍的情感,之前与他夺铃的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少年已然不复存在了。
无念眸中黯然,再也说不出那些安慰的话,仿佛那些词句都变成无尽的深渊,只剩下徒劳和空落落。
好在店小二进来圆了场,他拎了洗澡桶进来,又提进来两大桶热水,目光在奚不问和无念脸上逡巡,乐呵呵地问道:“哪位客官先洗?”
这种舒服事儿,奚不问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当即举手:“我先!我先!”他又扭头去看无念的眼色:“哥哥让让我,不介意吧?”
无念根本无意争先恐后,只是淡淡然坐下念经,那意思自然是“随你的便”。
奚不问将小二赶出门去将门一关,立刻宽衣解带,襟怀大敞,好不害臊。倒让无念无处下眼,干脆两眼一闭,只听得稀里哗啦的水声,和奚不问舒服的叹息。
“好些天没好好洗澡了,真是要臭了。”奚不问念叨,“这柴房里也臭,我都闻不出是这马粪味儿还是我的味儿了。”
圈里的棕色小马被水汽熏得鼻子痒痒,当即嘶鸣一声,表示反驳。
又过了一会,无念忽然听不见水声,四周一片静默,他睁开眼,看见奚不问仰靠在桶边,两只胳膊架在桶沿上,闭着双目,两绺碎发打湿了粘在脸上,竟一时分不清滚了满脸的是汗、是水、是泪。
奚不问蓦然开口:“无念,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克星,谁对我好,就会死。”
无念喉头一紧:“没有这样咒自己父母兄弟的,一家人互相亲爱是天道伦常。”
奚不问心想,何止是父母兄弟。但他又问:“那你呢?你的父母兄弟呢?没有听你提起过。”
无念答道:“从未见过,自襁褓起就被扔在伽蓝寺,是我师父将我捡了去。”
奚不问语塞,半晌才道:“抱歉。”
“倒也没什么,从未拥有过,便没有执着,无执便无苦。”
“好一个无执便无苦。”奚不问咧开嘴笑了,大多是自嘲的意味,他又舀了一勺水在身上仔细冲洗了一遍,遂站起身:“差不多了。”
奚不问的皮肤被热水烫成了浅浅的粉红色,随便用毛巾一揩,便跳出桶来,淋得满地水浆。
其实在伽蓝寺时,大家也是一起洗澡的,无念不认为有什么,可奚不问这样,他就不由得赶忙闭眼,觉得有碍观瞻。
他思来想去,觉得是在伽蓝寺,大家都秉持正人君子的言行规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而奚不问不同,无论他穿着衣服,还是没穿衣服,都极为赤忱地盯着你说话,话还特别多,倒像是个喋喋不休的小孩子,你若不看他,像是自己心虚,盯着他,又觉得自己在觊觎一块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