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将手抬起来, 却发现不管是手腕处,还是小腿、腰上, 都缠着几圈儿结结实实的绳子。
这种压迫和束缚感十分强烈, 但林深时并未觉得被勒得很疼,他在黑暗中无法像正常情况下使用眼睛, 只能凑近去仔细查看,才发现原来每一根绳子捆绑的地方都塞有柔软的棉花。
谁家绑匪这么费心, 还生怕人质会被绳子勒到。
林深时想起昏迷前那一声熟悉的哥哥, 心头立马冲起一股怒火,一声呵斥叫醒了趴在他膝盖上的林之下。
哥?
林之下守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闭了会儿眼, 现下突然被叫醒, 脑子里还有些不清醒。
林深时没压抑一点怒气,往日里眼神虽然冷冷淡淡的,却也没什么攻击性, 现在却狠狠地盯着林之下, 像是要剐下他一层皮。
怎么逃出来的, 嗯?
他虽然被绑得严严实实, 却完完全全反了过来,将林之下压得死死的。
哥哥别生气, 我只是太想你了。那个地方又冷又暗,我好想,好想哥哥啊林之下重新趴回林深时的膝盖,依赖性的拿脸蹭了蹭。
他抬起头,眼神满是孺慕之情:哥哥,你想我吗?
林深时沉默下来,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林之下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尤其是得知林援朝昏迷不醒的真相后,不管是理智还是感性都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伤害过那么多的人,绝不该对他袒露一分一厘的可怜和同情。
他甚至,都不应该喊自己哥哥。
可十几年亲密相处的时光是真实存在的,记忆中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孩儿,也是这样抬着头,跟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的叫着哥哥。
这样的小孩儿,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把他送到国外之后的头几个夜里,林深时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
梦里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儿站在满是尿骚味儿的破旧水缸里,看着一个人离去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种哭声太过绝望,冷心冷情如林深时,也无法做到完全的置之不理。
他知道以林之下的偏执程度,只要不是死亡,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
哪怕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就算是爬,林之下也会扒着遍布碎石玻璃的地面,遍体鳞伤的爬到自己面前。
然后向他展示浑身的血迹和伤口,用那双极具迷惑性的小狗眼睛,哀哀的叫哥哥。
没有人比林之下更懂得如何利用林深时的弱点,和爱林深时一样,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林深时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林之下,那种眼神里掺杂了很多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深沉得令人心惊。
林之下却丝毫没受影响,自顾自的站起来,将头埋在他脖子里,就像小时候每次被抱着时那样。
哥,你是个骗子,你以前说过,要一辈子都陪着我的。
可是你不要我了把我送到离你那么远的地方那么远
隔着一个大洋,候鸟都飞不过的地方
有什么湿润温热的东西顺着衣领滑到了林深时的衣服里面,让他不舒服的偏开了头。
林之下却双手捧住林深时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声音里尚且还带着哽咽的哭腔,说几个字就要抽抽搭搭的,吐出来的话却仿佛滑腻的毒蛇在吐蛇信子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要躲着我呢,哥哥?
你在害怕我吗?哥哥,别怕我。
林深时冷哼一声,倔强的将头偏到一边。
林之下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看着我!!看着我!!!!
你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
他的语速不断加快,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儿神经质:所有人都当我是怪物,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欢迎我,连孕育我的母亲也憎恶我!可我还是被生了下来,我小的时候一直想不通,我这样的变态,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我的存在就是个笑话!林之下仰天大笑,他的情绪太过于激烈,笑过一阵子后便扶着椅子猛地咳嗽起来,用力之大,似乎要把肺也咳出来。
他笑够了,又恢复成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重新蹲跪下来,毕恭毕敬的把头靠在林深时的膝盖上,而后幸福微笑着。
那种安详,就像是一个生命回到了最初孕育他的地方。
后来,我知道了。林之下尽情倾诉着自己对林深时所有的情感,我诞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遇见哥哥。只有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这个丑陋怪异的身体里,那颗生锈的心脏才会跳动。
妈妈只是给了我一个残败难堪的身体,是哥哥,给了我真正的生命啊
这么好的哥哥为什么要离开我
林之下再度安静下来,悄无声息的掉着眼泪,呢喃道:明明答应过我的
林深时静静地看着这场近似癫狂的个人演讲,最开始的愤怒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心底无尽的自嘲。
看到林之下变成现在这种样子,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果然是个不尽责的兄长。
以至于将两个人都逼到绝路。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怯懦的、可怜的小男孩儿,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养出来一匹疯狼。
放我走。
林深时垂眸看向林之下,淡淡道:而你做过的那些事你得学会赎罪。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哥哥,怎么会放你走呢。林之下吃吃的笑了起来,我才不要赎罪呢,我要和哥哥永远的在一起。
他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从一旁抽出个铁制的盒子,翻了半天,才找到几根蜡烛,随后小心翼翼地点上。
黑黢黢的室内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但林深时的眼睛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乍一受到刺激,便反射性的闭上眼睛,还流出了几滴生理眼泪。
林之下用小拇指轻轻蹭走这几滴眼泪,放在嘴里细细品尝。
过了好几秒,林深时才算是勉强能睁开眼睛。他环视了一周,发现这里竟是个四面闭合的废弃仓库,东边的墙角还堆着一垒铁管,看样子已经锈迹斑斑,放在这儿有些年头了。
这里呀,是个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林之下朝林深时眨眨眼,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炫耀道:这样的废弃工厂,在纽约多如牛毛,等简鹿一个一个找过来时,恐怕得等到明年吧。
林深时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唔林之下的表情似乎有些苦恼,我之前不是就说了吗?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啊。
少废话,你究竟想做什么?!林深时目光如炬,咄咄逼问道。
看来哥哥不知道永远的意思呢也对,毕竟哥哥是个骗子。没关系,我会告诉你的。
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