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存存是有好转了,”小姨庆幸地说,“要换成以前呀,他能把屋子都给掀了。”
骆明翰勉强勾了勾唇,伸出手去想拉一拉缪存的手,被缪存倔强地躲开了。
“他会跟你耍小性子呢。”小姨感概着,“倒跟你更亲。”
她常常开玩笑,现在他们在缪存这儿就仿佛是不认识的佣人一般,就是伺候他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的,多余的亲昵或依赖是完全没有的。
天彻底黑了下来,小姨往缪存手里塞进一柄灯笼,是精致的走马灯,有电池盒,一推上开关,灯笼就亮起来,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上面的雪呀,梅花呀。
小孩子的玩意儿,却是缪存每天晚上一定要用的。他提着这柄灯笼,独自一人走过长长的田埂,穿过田垄,走到浓稠低垂的夜幕深处去。
身后跟着个骆明翰。
骆明翰不好打灯,因为怕自己手电筒的灯光会惊醒缪存走马灯的梦,所以就摸黑跟着,冷不丁崴了一下,骂了句脏话,狼狈地栽下田里去了。
缪存听到动静,警觉地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虫子在叫。
“……”听错了。谁在骂“操”?
骆明翰满手都是泥巴,膝盖大概是磕破皮了,火辣辣地疼。人生还没如此颜面尽失过,但硬是一声未吭,尘土也来不及拍,看着缪存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走远。
缪存向来是单独住在院子里的,每天晚上,小姨确认他睡着后,便会悄悄地锁上篱笆围栏,骆明翰来了以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他每晚都在屋外守到深夜。
屋檐下的电灯被拧开,缪存反坐在靠背椅上等他,看到骆明翰身上的泥巴和草沫:“你摔跤了吗?”
洗完澡后他便没理过骆明翰,甫一开口,骆明翰愣住,受宠若惊,“没关系,不疼。”
“我没问你疼不疼。”缪存晃悠着两条小腿,乘着晚风。
骆明翰低下头,清理着手掌根,那里被沙砾划了七八道浅浅的血痕,他给自己打圆场:“我随口一说。”
缪存从椅子上起身,关上门,过了会儿,灯熄灭了,浑然落入与村庄一体的暗色中。
灌木草丛间都是萤火虫,比骆明翰这辈子加起来见过的都多。他想了想,回到小姨的堂屋中,让她找一只闲置的带盖玻璃罐。
他的狼狈到了灯光下,更显得无处遁形,小姨“哎呀”了一声:“摔跤了?”
“没看清路。”骆明翰不以为意。
“快看看膝盖磕破了没。”
骆明翰心里痛骂自己傻逼。让他在缪存面前死要面子和风度,整天衬衫西裤一身极为倜傥的casualbusiness,走在村里不像是病患陪护,倒像是来谈收购地块儿的。西裤裤腿窄,怎么卷?卷不上去,所以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膝盖到底是怎么个惨不忍睹的伤情。
“没事,没摔到膝盖。”骆明翰咬着牙装风度翩翩,拿着玻璃罐扬了扬,沉声说:“谢谢,麻烦了。”
小姨一把年纪了,倒被他英俊得红了脸,觉得骆先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