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二生把手机架在脑袋和肩膀之间,急急忙忙套着夹克,一边安抚着电话那头的唐咏诗,一边套上鞋子就往大门走。
刚拉开铁门,就看到站在外头准备开门的宫六生,少年宽松的校服外套被秋风鼓起,微凉的路灯在他眼角洒下柔和的昏黄光晕。
“哥,你去哪呢?”
“唐阿姨的女儿……就是阿欣,说是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唐阿姨听到后突然不舒服……我先去学校看看怎么回事,厨房里有咸蛋蒸肉饼,你自己先吃饭,不用等我了……”宫二生话音未完,停在门口的面包车就轰地一声开了出去。
宫六生挑了挑眉,抬手扬了扬面包车呛人的尾气,走进家门。
啧,这未来小侄女脾气还真够大的啊。
秋夜月凉,宫二生停好车后邁开大长腿跑进学校,夜风吹起棕黑夹克衣角,空荡的校园一时之间只回响着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尽管宫二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办公室看到唐欣时脑门还是被人锤了一大锤子,嗡嗡作响。
绿白校服外套上沾着灰土和黑渍,肘关节处的面料已经蹭开了花,破洞边缘拉出像荆棘一般的丝线。
女孩微扬的下巴磕破了皮,红彤彤的一片似融化了的红砂糖,脸颊上也有抓痕,一双水眸见到他来时微微颤抖,红肿的下唇快被咬破。
最刺痛他眼的是唐欣的一头乌黑亮泽的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或长或短的发梢胡乱散在脑后。
“为什么是你来了?我妈呢?”唐欣皱着眉问,眼里尽是倔强。
“你妈妈她刚刚接到学校电话可能被吓到了,头晕得走不动,打了电话让我赶紧先过来……你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有没有头晕胸闷之类的?”宫二生两道浓眉紧紧撞在一起。
“……没有,她后来被我打得都哭了。”唐欣瞪了一眼哭得跟红烧猪头一样的冯思雅。
冯思雅也狼狈,整个背上都是黑臭的污水,编好的长发被抓得跟鸟窝似的,咸涩的泪水漫过红肿的脸颊带起新一轮的刺疼。
冯思雅旁边站着她的母亲,嘴里一直叨叨不停,一听唐欣说的话立刻爆炸开来,戴着绿玛瑙红宝石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唐欣:“你看!老师!她自己说了她打人了!”
“冯思雅妈妈,你冷静一点,刚刚唐欣也说了,是冯思雅先动的手……”老师无奈地开口。
“不可能!我家思雅不会做这种事!她一定是被坏同学骗去现场的!然后就被这个‘有爷生无乸教’的小孩……”
又是一句踩到唐欣尾巴的话,她不停发颤,血液里像灌了冰,又像注入了滚油,正往前踏了一步,眼前的光就被高大的背影挡住。
“喂喂喂,这位师奶,你别越说越过分了啊。”宫二生手插着腰,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把唐欣挡得严实,像只护崽的大母鸡。
冯母愣住,抬头看着眼前黑黑实实的男人:“……你叫我什么?”
“师奶啊,至少我家小孩承认了自己动手,你们家的还不敢承认呢,你还在这里声大夹恶*的,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声大夹恶=蛮不讲理)
“我、我……你……”冯母情绪涨得脸红,猛地转身对冯思雅说:“思雅你快说啊,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冯思雅一直捂着脸呜呜嗯嗯,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压在地上打,一巴巴的扇得她头脑发白,有老师来了唐欣也不肯罢休,平时吃她喝她的那班废柴还有曹一天那个孬种,一见有人来,立刻撒腿跑得烟都不剩,老师把唐欣架起时,她已经吓哭了。
唐欣那极度愤怒的阵势,让她感受到了戾气反噬。
“你相信你家孩子,那我也相信我家孩子,要我家道歉的话,麻烦让你小孩先道歉了。”
“我没有发言权?我是唐欣妈妈的未婚夫,怎么就没有发言权了?”
“老师不是说还有其他参与者吗?把那些小鬼都揪出来,好好问清楚就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唐欣没想过平时只会傻呵呵笑的男人,吵起架来竟是这个模样,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伟岸大道理,只是一个劲的护短。
“我家孩子”长“我家孩子”短的,嗤,谁是你家孩子啊……
唐欣被护在阴影里,勾了勾嘴角,没由来的感到心安。
她垂着头,被剪短的发梢挠着下颌,看着宫二生一左一右两只脚上不同的鞋子。
一边是灰蓝色的休闲鞋,一边是灰蓝色的运动鞋,两只鞋子颜色相近,可款式不同,高度还有差。
她垂着头看啊看,眼眶漫起了水汽。
*
最后是冯思雅抵不住疲惫和唐欣怨气十足的眼神,鼻子一抽一抽地承认了错误,当然她把一些责任推给了其他在场的人,把其他女生也拉下了水。
老师看时间也不早了,让家长带着孩子先走,等明天上学找到其他在场同学再谈一次话,处分也要等和学校商讨了才能决定。
宫二生带着唐欣往外走时,冯母还在背后骂骂咧咧。
面包车是宫二生平时拿来载超市的货用的,后排座椅全拆了,车上还拉着十来箱啤酒和饮料,起步时会有引擎轰鸣和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唐欣坐在副驾驶位,看着后视镜下挂的小天使公仔发着愣,宫二生见她盯着挂饰,笑了笑:“是你妈妈挂的。”
宫二生本来想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唐欣说不用,只有一点皮外伤,想回家早点洗个澡。
“谢谢你,宫叔叔。”
唐欣侧着脸看倒车镜里或红或黄的光斑,声音模糊在车水马龙的斑斓夜色里。
宫二生顿了顿,腾出手捏住自己瞬间泛酸的鼻头。
“哎,客气了。”
从学校出来时宫二生已经给唐咏诗打过电话汇报事情经过和结果,唐咏诗听到女儿被剪了头发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看到唐欣时眼泪锁都锁不住,一个劲往外涌。
她哭着把唐欣拉到餐椅上,哆哆嗦嗦地给她围上理发围布,喃喃道,不怕不怕,妈妈给你剪个好看的短发啊。
细碎的发屑黏在微干的泪痕上,又很快被滚烫的泪水冲走,唐欣闭着眼没出声,任凭委屈和难过在母亲怀里发酵,释放,蒸发。
宫二生坐在沙发上也一言不发,等唐咏诗给唐欣剪完头发,才说,你们饿不饿,我煮个面给你们吃吧。
那一晚唐欣和唐咏诗一起睡,唐咏诗似还有着后怕,一时摸她下巴上的创可贴,一时抚她齐耳的短发,“不怕啊,头发而已,会v再长出来的。”
唐欣埋在被子里,问她:“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吗?”
“女孩子爱美嘛……”
唐欣摇了摇头。
她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蓄发,那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了她没有爸爸,动不动就嘲笑她,小男生会对着她唱“泥娃娃,泥娃娃,没有爸爸的泥娃娃”。
她把小男孩打得哭爹喊妈,唐咏诗把同样狼狈的她从学校领回家,她紧拉着妈妈的手,哭得路都看不清了,泪水一直滴在她蒙了尘的黑色小皮鞋上。
她心生怨气,问的话也不经大脑,到底什么时候我才会有爸爸啊。
唐咏诗蹲下身揉了揉她被抓乱的短发,说,等你头发长长了吧。
她便开始蓄发,再过两年她知道唐咏诗那时是善意的哄骗,怕是她自己心里也乱,胡乱答的话。
但她也继续留着长发。
“哎呀,我以前说过这种话吗?”唐咏诗真的记不得这件事了。
“嗯,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唐欣累了,往母亲怀里又蹭了蹭。
“妈,宫叔叔对你好吗?”
“……很好。”
“很好很好吗?要霹雳无敵的好。”
“……嗯,很好很好。”
“好……那我同意了。”
番外1-5.红色苹果糖
汪汕在人头汹涌的地下机室里挤了出来,周围电子音乐太吵,他走上阶梯,见周边声音弱了些,才接起电话。
“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呢?”是姜海东。
“有话直接说。”
汪汕歪着头夹住手机,靠在楼梯扶手上,一双长腿一高一低站在两层台阶上,他从校裤口袋里摸出白色烟盒和火机。
“哎,我太服气那个小姑娘了。”
“谁?”
“马尾辫!”
汪汕顿了顿,正巧有熟人经他面前,他跟那人点了点头,才回姜海东:“她怎么了?”
“我和赵艋去到的时候,曹一天那个扑街抓住了她,冯思雅把她头发剪了……”
“……咳、咳!你说什么?”汪汕呛了口烟,喉咙像被割了一刀。
“嗯,我们两人还没走上前,马尾辫挣脱了……然后把冯思雅压在地上打……”
这剧情变化让汪汕笑得一抽一抽的,这真的是小辣椒啊。
“曹一天都吓傻了,想去拉她,被她反手一推自己也摔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撸得多,人高马大的,居然脚软!”
“马尾辫说了挺多话,我隔得遠也听不太清,什么你可以剪我头发,打我,但伤害不了我……有型到爆*啊!”(酷炫到爆炸)
电话那头的姜海东越说越兴奋,傍晚的凉风溜进汪汕的领口内,在他汗湿的背脊上激起一连串电流,他一时忘了指间的香烟,等到烟灰烫了手才回过神。
然后呢,他问。
“肥妹仔去找了他们学校的老师来,把人带走了,冯思雅那些朋友和曹一天都跑了。”
挂了电话的汪汕走回气氛沸腾的机室,见他回来,围在跳舞机旁的人群给他让了条道,dot擦着汗问他还要不要再跳一轮,他拎起自己的校服和书包,摇了摇头。
“你们接着玩,我有点事先走了。”他把剩余的游戏币都给了dot。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傻,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了士多店对着的那条暗巷口,再回过神时自己正往巷子深处走,手机荧光绿的光很暗,他找了一会,才找到几根乌丝。
起了风的缘故吧,发丝被吹散至四处,像种在烂泥里的黑玫瑰凋零的花瓣。
他没动,站了许久,许久。
汪汕开始下意识在煲仔饭店和学校周边的食铺里找寻些什么,也会刻意早一些到公车站,又刻意等过了几趟公车,可是她没出现过。
两个礼拜后他在奶茶店逮住了脸有点圆的女孩,问:“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林扬捧着奶茶,哆嗦得珍珠不停在杯底晃荡:“谁?”
“那个和你一起吃煲仔饭的那个,之前扎马尾辫的。”
“哦……她、她转学了……”
汪汕皱眉:“去哪个学校了?”
“不知道,她没有说……”
“你有她电话吗?手机号码?QQ?”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是昙花一现,是化成泡沫的美人鱼。
“她叫什么名字?”
“唐、唐欣……”
*
那个年代的网络信息没有像如今这么发达,城市那么大,没有QQ没有电话号码,基本等于和一个人断了联系。
汪汕把自己一时的心悸收了起来偶尔在脑海里浮起的背影被往前走的时间渐渐抹去了颜色。
大学毕业后他留在实习的律所从低做起,那一年广州正准备着十一月份的亚运会,到处张灯结彩贴满宣传海报。
许久未联系的姜海东和赵艋约他到新冶喝酒聚一聚。
姜海东读的大专,已经工作了一年,说明年准备和女朋友结婚,赵艋则刚从国外野鸡大学回来,还没准备找工作。
银色大迪斯科球折射出璀璨星光洒进纸醉金迷里,三人聊起高中那些非主流蠢事乐得不行,姜海东说起曹一天和他的小女朋友,赵艋则接着提到了马尾辫,汪汕紧了紧手里的啤酒瓶,发现自己记不起那个背影了。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只记得姓唐。
酒促小姐送上一瓶芝华士,赵艋说我们没点啊,小姐姐说,有客人请全场喝酒哦。
DJ开始播起动次打次的音乐,有男人跳上台,拿着话筒大喊:“全场呢一round,我嘅!”
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汪汕只能辨别出有人喊着“六少好嘢”。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有钱大晒。
汪汕在律所的前两年忙得昏天黑地,他不想回家面对整天哭哭啼啼的林茵,经常留在律所加班过夜。
“汪律,我们要去happyhour,你去吗?”有一晚同事邀他。
他看了看手头上的工作,点点头答应了:“好。”
他最近一个客户不太有安全感,和林茵有点像,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总缠着汪汕不放,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低头回复着客户的信息,跟随着同事走进一家酒吧,一阵慵懒轻松的歌声钻进他耳里,他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台上唱歌的女子,几人就被服务员拦住了:“抱歉啊,今晚满座了,您们可以在门口先等等位。”
可能客户见他回复短信速度太慢,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他暗啧了一声,转身出了大门接电话。
好说歹说才把客户劝平静了,同事们也从酒吧里走了出来。
“可惜了,KK最近请了个女生来驻唱,唱歌超好听的。”一个女同事遗憾道。
“没办法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还是找另外一家吧。”
“行,走吧。”
汪汕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酒吧大门,快步跟上同事们的脚步。
*
“……你说你以前姓什么?”
汪汕猛地按了游戏暂停键,宫欣随着音乐舞动的双手卡在了空中,她转过头瞪他:“干嘛突然停下啊?”
“宝贝,你先告诉我,你、你以前姓什么?”
“唐啊,我妈没嫁给我爸时,我跟她姓呀。”
她单手叉腰,连跳了快一个小时的舞让她气息有些不穩,傲人的胸脯在红白条纹毛绒家居服下不停起伏。
“唐欣?”
“嗯,对啊,我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唐欣?”
“……怎么了你,中邪了?”
“唐欣……”
汪汕跌坐在沙发上,switch手柄掉落在长毛地毯上,他头靠在沙发背上,右手手臂掩着眼睛,吃吃地不停笑,肩膀和胸膛剧烈聳动着。
宫欣也搁下手柄,拿起可乐吸了一口,捻了块麦乐鸡蘸了蘸酸甜酱放进口里,又拿了一块走到沙发前,跪坐在汪汕大腿上,把鸡块喂到他嘴里,“你怎么啦?”
汪汕放下手,转而一手扶住她的腰臀,一手在她光滑白腻的大腿上摩挲着,他把嘴里的鸡块嚼碎咽下,把炸物的香气渡到她嘴里。
“你以前,是不是在七中读过书?”
宫欣一怔,“你怎么知道?就读了两三个月……”
汪汕笑得更开心了,圣诞树上的彩灯在他眼里成了璀璨银河,他托住宫欣的小翘屁股,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像个小孩。
他用尽全力地吻她,勾着她沾了蜜似的舌尖不停吮咬嘬吸。
宫欣被一吻吻湿了身,黏黏糊糊地问他,舞还跳不跳了。
不跳了,我要拆我的圣诞礼物,汪汕说。
华丽的礼物纸被一层层剥开,露出甜美绝伦的糖果。
汪汕一寸寸舔舐亲吻着,糖果的甘甜迷醉了他的眼和心,他用炙热的体温捂化透明晶莹的红色苹果糖,把她融成一滩甜腻的糖浆,黏稠的浆液裹在他的心脏上,让他连呼出的气体和言语都是甜的。
“宝贝……你叫我一声好不好?”他探出指尖抹开她额间和眼角的珍珠。
“叫、叫你什么呀……”
“呵……叫我一声哥哥。”
“……不要。”
宫欣咬住下唇,但很快又被汪汕的冲刺顶松了口。
“乖宝贝,就叫一声啊,乖,叫了我就给你。”汪汕在她快达到熔点的时候停下。
“呜呜……动一动啦,哥哥……”
“嗯,真乖。”
他垂首去舔那像捣碎的草莓一般的软唇,继续在她体内捣出融化了的糖浆。
这座城太大,大得让我们一次又一次擦身而过。
这座城太小,小得你现在就在我身边,就在我怀里。
真好。
————作者的废话————
汪汕线番外完~
請支歭首髮zんáň的魟ィ乍 到首髮zんáň閲渎夲書нáIㄒáΠGSんЦщυ(んáI棠書屋)·て0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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