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问,“你妈妈是不是也很生气……”
周颜感觉脑袋重新转起来,匆忙而无目的,想起什么便问。
“陈懿呢?她现在还和许则沣待在一起吗?”
“被我打伤的女人严不严重?”
“许则沣到底想干什么?”
裴昇默默听着,逐一回答她,“她们都有些生气。陈懿已经送回去了,那个女人和你一样在疗伤,我不清楚许则沣想做什么,但我已经联系过你们校领导了。就算为了你的胳膊,他也会付出代价。”
最后,裴昇叹口气,盯着她渗血的纱布,“你问了这么多,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生气?”
周颜听着,双唇翕动,没发出声音,她无言以对。
“我想你应该……”
“气死我了!”余覃骤然推门而入,像一个强行闯入的休止符。
病房大门撞在墙壁,摇摇晃晃回到门框。周颜看着她的母亲,身后紧跟着试图安抚的父亲,忽然发现她真像余覃,她们都没有好脾气,只是善于表演好脾气。
“你在想什么!你跟人打架,你什么条件你跟人打架?”
周颜扮乖巧,低眉顺眼先垂下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怯懦,一言不发地看着余覃,可怜地祈求她收起怒气。
“你知不知道你……”余覃忽然刹住话头。
她生气时不管不顾,不卖任何人面子,但余覃发现自己不能再说下去,当着裴昇的面,差点把周颜身体的事和盘托出。
“继续睡吧。”余覃停住脚步,不再提周颜的身体,替周颜向裴昇道歉,“又给你添麻烦了,刚才在外面碰见你的母亲,她和我交谈过……”
“没有的事。”裴昇猝然起身,神色如常,只是脚步变得匆忙,不愿周颜听到后面的话,“我们出去谈吧。”
再度醒来时,周颜看见一束夕阳,被窗帘挤成细细的一条,像一根金色的绳子,横在她沉重的身体上。
余覃坐在床边打盹,眼皮在夕阳下微微颤动,几秒后感应般倏然醒来。
“噢,你醒了。饿了吗?”余覃揉着眼问。
窗外有风,树叶簌簌翻飞,那条细细的光忽而抖动,晃进余覃疲惫的双眼,她低垂的肩膀像被某些事物压着,无力再抬起来。
但她已经开始喋喋不休,新的预警计划在她脑海里成形。
“裴昇和你爸爸去见律师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下午在走廊碰见你当年的主刀医生,他还进来瞧了瞧,幸好不影响你的身体。不过我怕他哪天对旁人说漏,把你动过手术的事讲出来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先给他塞个红包?医生应该不好收,我晚上打听打听他的家人需要什么……”
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愧疚的压力是无形的,重量是具象的,把周颜的骨头一寸寸压弯。她平静地躺着,如暴雪后濒临断裂的树枝,听见身体吱呀作响。
“我搞砸了,妈妈。”周颜不想哭,也没料到开口是哭腔,“我不想继续了,也不想你继续了,我们要这样没完没了隐瞒一辈子吗?”
余覃怔住,空张着嘴,留在她呆愣的脸上,像一个破洞。
第32章逃避
◎“我想逃跑。”◎
直到出院前,周颜没能得到余覃的支持。
消毒水味儿总让周颜觉得压抑,因此第二天便办了出院。
周颜有一瞬怀疑她是否能这样轻易地走了。没有警察找她,被她打伤住院的人也没有音讯,回去的路平静万分,仿佛是日常里随便的某一天。
莆园多出一把藤条椅,垫着鹅黄色羽绒软垫,方方正正的其中一角,坠着一枚暗灰色标签,是季舟陵最爱的牌子。
往前四年,季舟陵从未如此频繁地来莆园。
彼时她的心态或许是瞧不上,因此不愿多看一眼。
此时她的心态或该解读为未雨绸缪。
害怕周颜又做出什么无法理解的行为,捅出一个烂窟窿,季舟陵决定亲自看住她。
周颜这位事故肇始者,到头来只用躺在家里晒太阳,善后的日子和她的日子成了两道平行线。
有一些理亏和心虚,在忍耐两天后被蒸发干净,周颜试探她的软禁是否该结束了,挑出一句稍有责任感的问题,“我是不是该去一趟警局?”
裴昇学着医生交代的包扎方法,心无旁骛收拾她换药的手臂,终于一丝不苟缠好纱布,才平淡地说:“不需要担心,他们选择和解了,也只能选择和解。”
换药的桌子摆在靠花园的窗边,越过长段阳光照不进的阴凉,季舟陵坐在房子的另一头,杂志翻页的反光正从她脸上掠过。
裴昇头一次和季舟陵达成一致,轻描淡写落下一句,“最近别出门了,静养着。”
然后,莆园便不再为她开门。
第五天的太阳热烈,周颜盯着已经结痂的小臂,凹凸的褐红色硬壳拉扯皮肤,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周颜让人把窗帘完全拉开,太阳坦坦荡荡落进来,她喜欢一切都亮得反光的模样。
强光刺入她的眼睛,带来暂时失明的晕眩,令身体产生失重的漂浮感,只有在这时,周颜才觉得她是轻盈的。
对着地板上一块完整的澄黄,周颜想自作主张迈出停止的第一步。
月亮刚出来,便会听见裴昇的脚步声,有条不紊的,一声声越来越实。
他推开卧室门,窗边躺椅缩着小小一团,卧在月亮般的弯弧里,扭脸无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