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片寂然,有人迅速掀起军帐下跪,将军,皇上要您速速发兵!
出去!荀落难得的厉声打断,待人走后,他咬牙切齿问:那为何你今日才告诉我?
因为今日许宴造反,是我一手安排。白雪鹤依然在笑,边笑边为他比划,神色美艳,得意,不可方物,如果今日你因为私仇而不发兵,许宴极有可能,直入皇城。
你要害皇上!荀落惊奇,眼睛瞪大,他拔起地上宝剑一挥,直逼白雪鹤脖颈,这刹那白雪鹤一动未动,只下意识闭上了眼。
他没有躲,不过瞬间,荀落也终是将剑狠狠掷于地面,接着一把揪住他衣领,狠狠怒视着那双依旧略带弧度的眸子,白雪鹤低头,眯眼凝视着地上的剑,那镂空花纹略显粗糙,毫无规律。
荀落咬牙,愤愤开口:你可知京城还有万户百姓,许宴进城两方对峙,百姓怎么办!
白雪鹤笑而不语,仰头望他,并不打算作答。
我不管你收了许宴多少好处!你听着!我要去平叛。荀将军依旧光明磊落,举手提剑,就算不能报仇,我也要去!
我从未收过许宴好处,并且一直是皇上的走狗,但这和我想做的事情不冲突。白雪鹤抬头,忽的一声叹息,解下腰间烟管放在桌上,将军,我与你的仇人是一样的,你只是死了爹,至少自己还能完好无损着过日子,可我被这息痛膏困了多年,被逼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手上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
荀落愣住,停下动作,怔怔望着精雕细琢的烟管与白雪鹤苍白瘦弱远胜常人的面孔。
原来他也有苦衷,并非为了权利金钱无所不为
可白雪鹤没有再解释,侧头望着桌上摇曳灯烛,这个时辰,应该有人前去皇宫,暗示傅季瑛重新启用燕王。
就算,息痛膏是皇上逼你的!荀落苦笑片刻,一声长叹,最后松开了白雪鹤衣领,叹了一句,对不起,之前种种是我误会,只是京城百姓毕竟无辜。
话毕,他已提起宝剑冲出帐外。
白雪鹤望着荀落背影,其实毋须那句对不起,他早已知道荀落是何种性格。
荀落不傻,即使傅季瑛会睥睨剑法,他心里也该有疑,只是那时军情紧急,他要急着去塞北诛灭异族建功立业,他是洛苍霞之子,命定的大将军,天生豪杰磊磊落落,怎会为了私仇放弃保家卫国。
可白雪鹤不同,他自认小人,锱铢必较,向来将仇恨哽在喉头,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性格。
所以这场造反的大戏里,最重的戏码并非他荀落,不管他最后会不会发兵,只要杀父之仇能拖住这个紧急的片刻,这场戏就没有演砸。
傅季瑛已经事先调动了塞北军马,只是为了瞒住许宴,所以军马故意绕路,行走缓慢。慢虽慢,却总归会来,所以白雪鹤早知道,许宴必输无疑。
今日白雪鹤谋划这一切,并非要许宴伤及皇帝,而是要皇上不得已被迫启用燕王,要燕王重新掌握兵马。
只要雄鹰能走出牢笼,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展翅。
他的优点并非只有倔强,忍耐这种事他也擅长,因此不会心急。
此刻城门口萧瑟的夜风中,马偕已自宫里送出虎符金印,燕王傅季珏站在城楼上,望着眼前无数的杂乱与喧哗。
城楼极高,其上风声也很大,但傅季珏不以为然,他的右手抚上佩剑,似乎有些颤抖,这么些年,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再次面对军马与战场,还可以再次沐浴着充满血腥与自由的夜风。
王爷。身着白衣的狐妖黎夜半跪,为他举起一杆银、枪,咱们该动手了。
好。傅季珏点头,神色依旧温和敦厚,他接过枪向马偕挥手,让卫大人撤吧,今天夜里,我会除掉许宴。
说罢,他掀起墨色大氅上马,大氅下露出一身银亮铠甲,依稀是旧日漠北的战神。
京城一夜无眠,燕王与荀落两军夹击,让许宴的兵马死士终究没有攻下京城,裕王被软禁,许宴虽暂时不知所踪,却也身受重伤。
荀落正沿西门一路前行,预备去捉拿边将隋杰。
他虽领命,却将帅印留在傅季瑛恩赐的府邸,虽不知是白雪鹤所为,但傅季瑛已然明白,荀落已知道了真相傅季瑛知道这人性子执拗,只能惋惜,不能挽留。
许宴留下的军马皆属塞北,一时之间,傅季瑛也很难想到谁来接管,只好仍将他们留给傅季珏,此刻傅季珏仍在城外,白雪鹤刚刚被禁军带回,他身上沾着尘土,头发微微有些杂乱。
你去哪儿了?傅季瑛担心着上前,为他拢拢碎发,夹着愠怒道:朕吩咐人去你府里,却找不到人。
这句话说得很焦急,眉宇间带了怒气,着实不像往日恩威并施的试探。
臣去了荀将军那里。白雪鹤脸上带着疲累的微笑,接着跪下,臣见荀将军不肯发兵,于是过去探看,却没料到
罢了,此人性情耿直,不是暗中谋算的人。这次既然离开,日后应该也不会如何。傅季瑛不以为然笑笑,迅速将白雪鹤扶起,这件事做的不错,朕很满意,说罢,你想要什么?
傅季瑛先前给过白雪鹤大学士一职的承诺,虽说要等到三十,但他想白雪鹤此刻提出,自己应当也不会拒绝。
臣想要个赏赐。白雪鹤顿了顿,笑着卖了个关子,臣想休息几日,四处转转,不会走远,希望皇上恩准。
只是如此?傅季瑛不敢置信,发问。
恩。白雪鹤点头,诚挚着重复一遍,希望皇上恩准。
好。傅季瑛拍拍他肩膀,朕准你十天,可记得要回来,不要走远。
白雪鹤自然千恩万谢着保证,两人随便聊了几句,白雪鹤也准备跪安,他跪下又起身倒退,准备出去。
傅季瑛袖里揣着东西,心狠手辣的帝王竟犹豫许久,才抬手唤他。
等等。傅季瑛仍有些犹疑,最后还是递过去,这是太医开的药方,你照着服用,兴许,能戒掉息痛膏。
傅季瑛试探般的声音低沉,却让白雪鹤吓了一跳,做出个无比夸张的张大嘴表情,让有些忐忑的傅季瑛也忍不住发笑。
朕说过,你要的,朕都会给你。傅季瑛微笑,露出仁慈的恩宠目光,雪鹤,我们堂堂正正,做一对千古君臣。
多谢皇上!白雪鹤激动着跪下,将药方揣进胸口,这个表情,让傅季瑛非常满意。
只是片刻后他转身,叹了口气,无声的嘟囔一句,太晚了。
京城内依旧一片狼藉,白雪鹤独自一人沿着乱七八糟的街道走过,这场叛乱仿佛一场闹剧,大将军许宴一家悉数被擒,无数家丁侍女自府中鱼贯而出,伴随着清晨盛大的日光,曾在京城呼风唤雨的许氏彻底倒台。
傅季瑛很满意,满意到迅速准了白雪鹤的告假,白雪鹤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虚浮着揣着袖子在街上闲逛。
冬天难得没有下雪,日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暖,也照着他的眼愈发迷糊。
不得不说,虽然傅季瑛绝不会放弃除掉许宴,可在城外时,荀落毫不犹豫放下私仇时那双澄澈眼眸,还是让他心里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