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参照他曾经的夙愿,如今燕王已经手握兵权,他可以继续想出计谋,夺得更多权利,甚至,是那个帝位。
只是此时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走,不要回头。
放在平时,这种选择躲开仇恨的人,他是看不起的。
不管你想走还是想留,我都可以。苍华却说了别的话题,伸手扶着他起身,然后拍拍胸脯,总之我保护你。
白雪鹤抬头,望着苍华仍有些稚嫩的面孔,以及他牢牢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时有些沉默。
他不是妖怪,更被前事耗去了半条命,许是气力实在有限,他隐隐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不适合再追究。
他一直吊着一口气,觉得如果燕王好过,自己可以死生不计,可如今心里却满是对人间的念想,只想和眼前莫名其妙的家伙多待一会儿,多自在几日。
那我们就走吧。白雪鹤微笑,靠着他肩膀,一瘸一拐走向马车,伸手向前路指,至少,过了这个大年。
恩。苍华笑着答应,在夕阳下露出好看虎牙。
白雪鹤望着他的笑意,许是难得见到不知自己底细的人,许是单独一人孤寂太久,竟然想不到这不知不觉中,自己大约动了真心。
春节不过五日往后,四处团圆,白雪鹤依旧日夜兼程,赶往他买房置地的丽州。
傅季瑛许他十日,无非是觉着他离不了息痛膏,该回来时自会回来。
所以白雪鹤相信,傅季瑛没有遣人跟着,而且他先前还见过燕王,如果有人跟随,他们早就该上报,傅季瑛也会派人来唤他回去。
所以他想要抓紧这十天躲到丽州,再想办法人间蒸发。
在距离开京城的第七个夜里,白府的一行三人终于抵达丽州,京城仍是早春酷寒,可岭南气候湿热,别有一番风味。
丽州的宅子虽没人知道,可白雪鹤还是雇了些人定期扫洒,他今日第一次过来,没想到这小宅子窗明几净,还有人在窗纸上糊了嫣红窗花,看着很是喜庆。
下人不知道白雪鹤真实名姓,都依照吩咐叫他林老爷,白雪鹤很是满意,难得大方的赏了些过年钱。
钱发到最后所剩无几,门口传来了白福的扣门声,白雪鹤吓得一抖,极小气的将钱收进袖口,想着幸好没被他瞅到。
老爷,给你带了些新奇点心,凤梨酥饼。不知情的白福抱着袋面粉进门,笑盈盈道:这岭南过年要吃油角,大概就是咱包的饺子,只是里面有甜咸两种馅儿,我去街上买了面粉白糖,要不咱也做来尝尝。
我又不会做饭,你想吃就弄一些。想必他不知道发赏钱的事,白雪鹤松了口气,帮他拍拍身上蹭的面粉,挑眉道:弄袋面脏成这样,苍华呢?
他去外面转悠了,说是想吃肉。白福不好意思的退了半步,将面粉抖落在外面,在这里买菜很是费劲,外面在议论边关战事,我站了一会儿,居然什么也听不懂?
战事。白雪鹤正在扒拉他放在桌上的点心,手指堪堪停在嘴角,上面还沾了些饼皮碎屑,虽是如此,语气却带着不屑,岭南离漠北远,他们能听到什么事?
听闻燕王爷去带兵了,大约就是咱们去过温泉后,这么算来,当天晚上就动了身。白福觉得他想听到燕王的事,于是一字一句照实道:那日去温泉,的确是燕王旧伤复发睡不着觉,可这伤没养好,就又要连夜奔波过去,我想皇上终于放咱们一马,可他终究还是狠心
那些伤,他不是没见过,甚至连来历都能说清。
皇上啊皇上。白雪鹤握着酥饼,沉默良久,咬下一大口。
咣铛一声,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苍华抱着只布袋立在门口,肩上还扛着几根甘蔗,像个猪八戒。
日光熹微,白雪鹤觉得有些昏聩,他伸出手,努力去够那个宽阔有力的肩膀。
就在指尖划过苍华衣料时,一个人突然被推出来,接着横亘在二者间,白雪鹤皱了皱眉,努力辨认着眼前熟悉的面孔。
你猜是谁来了!苍华的声音自那人身后传来,隐隐有些兴奋,白雪鹤,你看!
白福也愣在原地,手里抱着面粉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那是个面孔熟悉的女子,她生的年轻精致,可挽着妇人的发式,鬓发间毫无装饰,身上只穿了件粗布衣。
老爷。小维怯怯退了半步,迎着白雪鹤迷离目光,声音微弱着回应,我是小维。
小维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没跟着其他人。苍华看到白雪鹤退了半步,以为他害怕被人发现,特意补充,我跟在后面看过,绝对没有旁人。
白雪鹤坐下,喝了口苦茶含着不咽,眼前的黯然微微退散一些,缓缓露出微笑。
小维,你怎么来了这里?见白雪鹤不说话,白福很是着急,他伸手捏住小维的手,紧张的滑过她手上冻疮,你不是嫁去了盘州,出什么事了?
小维那时离开白府,白福也不敢拦着,可毕竟两人认识一场,白雪鹤不在府里时,他也会偶尔出去,同小维有一些联络,直到后来小维嫁人去了外地,他觉得总联系不太合适,才没再去寄信或送东西给她。
我倒没想过,你们两个会有联系。白雪鹤咧嘴一笑,这一笑实在是好心好意,不带半点讥诮。
可小维却红了脸,她垂下头,握着茶杯久久不语,片刻后,眼泪竟大滴大滴着往下落。
白雪鹤愣了一愣,倒是苍华想起前事,赶忙问:你之前不是还来过京城?难道是有人要害你?
那倒没有。小维擦了把眼泪,迟迟道:是我相公出了事。
小维嫁给了位姓陈的农夫,家境虽然一般,但人老实憨厚,因着她是京城来的,生活上难免娇气,所以待她极好。
那日,小维离开家去往京城,一是为了看眼前番死里逃生的白雪鹤,二是来京城集市采购些上等的种子,回去种地。
庄户人家,地就是生活的本钱,可那天却有大户平白无故找上门,仗着人多势大,提前强要她家的地租。
小维的相公争不过人,又年轻气盛,于是忍不住动手,他力气大,竟然打断了那大户少爷的一条腿,不但地都被收回,就连人也被端进官府。
陈农夫并非盘州本地人,他老家恰好在岭南丽州,于是小维卖了些衣裳首饰做盘缠,想去丽州借点钱,先将人从牢里保出来。
她刚刚到丽州地界不久,就遇到在街上闲逛,个子极高,又扛着甘蔗,实在没办法不显眼的苍华。
可见,人不能总是争口气。她的话毕,白雪鹤笑笑,伸手捏起块点心,语气轻描淡写,你去找陈家,他们定然不会收留你,更不用说借钱出去。
你!
小维依旧心高气傲,她本有些难为情,此刻气的脸色发白,扬手便要出门。
老爷!白福急的满脸涨红,拉着白雪鹤衣袖,一脸恳求。
你可以去试试,吃个闭门羹。白雪鹤挑眉,毫不在意他什么神色,就知道老爷我说的对与不对。
小维好不容易收住泪水,眼看又要夺眶而出,苍华皱眉推了推他,白雪鹤适才抬手,指指抽屉。
白福立刻会意,忙起身拉开,从里面取了一锭银子出来,小维先是推着不要,后来终是想到相公,还是接在了手里。
我的钱。白雪鹤敲敲桌角,翘起条腿微笑,不是白拿。
等我救相公出来。白福又要劝,小维死死捏着银子,梗起脖子道:我们家终会有钱,拿来还给白大人的。
我有的是钱,谁稀罕你那几个。白雪鹤望着她一成不变的倔强神色,露出笑容,这大过年的,留下吃口热饭再走。
小维一愣,半晌没能回神,白福瞬间长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