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青绿山水题字极目山河,恰好与洛苍霞所持的极目剑重合,剑名的含义应当也并非贯休的那句相怜极目无疆地,而是意在此处。
难怪洛苍霞将妻儿早早安置,又将极目剑留予荀落,大约他早就知道傅季瑛决意逼宫,更不可能放过任何与太子有关之人,因此早做打算,只孤身留在京城,打算用生命永远封存这个秘密。
如此忠心,倒也算世间无双的英雄豪杰。
只是还有一点不明,即使先皇的确深宠太子,不愿将皇位让与强取豪夺的傅季瑛,也不应当将皇位留给他年幼无知的私生子,若是选择心性忠纯的裕王,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白雪鹤将毛笔夹在指尖转转后放下,右手在纸上随便乱画,眼睛却眯着看向墙上山峦,盯了许久许久。
这天下叫辰山的地方有许多,若能找到这位仁兄,一直犹豫不决的燕王倒可以顺理成章揭竿起义,继承大统,再无心理上的过意不去。
他仰头时,傅季瑛刚好进来,隐约看到个仰头探脑的削瘦背影,手里还抓着支笔转来转去,活像个不愿读书的学生。
于是他也放慢脚步,声音极轻,缓缓贴近心不在焉的白雪鹤,伸手一把抓住笔杆,狠狠向外一抽。
白雪鹤没能保持好平衡,猛地向后倒,正撞了傅季瑛满怀,他慌忙起身下跪,被傅季瑛一把抓住手腕,拎着在一旁坐下。
白雪鹤伸出另一只手,有意无意的压在桌面纸上,扭扭捏捏。
爱卿在写什么?傅季瑛斜斜眯眼,右手仍捏着他手腕,接着缓缓俯下身,自火盆里摸出半枚纸片。
皇
白雪鹤知道傅季瑛武功高强,却没真领教过这高强的程度,他话都不曾说完,傅季瑛已自冒着火星的炭火中取出那点碎屑,白雪鹤甚至不曾看清他如何手动。
碎纸片上留着一点墨痕,完全不知何物。
爱卿在烧什么东西?傅季瑛欺身向前,盯着他压在桌上的手,不费力便提了起来,白雪鹤倒吸口气,埋头向后缩缩,做出个鸵鸟般的姿势。
皇宫的宣纸极其高级,雪白柔软,堆雪洒金,只是上面却画了条胖乎乎的黑蛇,那蛇吐着舌头,眼睛扁扁,实在没什么好看。
今日宫里来了条蛇,爱卿还特意跑过去看。傅季瑛扑哧一笑,随即掐住他手,转眸笑道:雪鹤,这黑蛇究竟是什么含义?
没什么,臣练着画点东西,讨皇上乐罢了。白雪鹤避开话题,转转眼珠,皇上要不高兴看蛇,臣还可以再画别的!
那不必了。傅季瑛摆手,眼睛仍盯着那蛇,朕觉得这蛇呆头呆脑,倒很像个人。
白雪鹤一顿,这蛇,怎么会像人?
你看它这么呆,又满脸不悦。傅季瑛抬眼,满脸微笑,语气似乎有点吃醋,是不是像极了荀落,你是不是想起他了?
荀将军只是身材高大,并没什么呆气。白雪鹤也不辩解,像是故意气他,说话摇头晃脑,荀将军自幼长在北方,身材高大也是常事,可他腿长,英姿飒爽,并不笨重。
他可不是北方人,他一直住在洛苍霞老家,也就是福建的建瓯县城。傅季瑛不怒反笑,倒是夸了一句,真倒是欣赏他那副呆气。
福建,建瓯县。
傅季瑛不愧能做皇帝,他脑海中能放下许多事,也对许多人的身世背景如数家珍。
方才徐林进来,李源应当已经回朝,白雪鹤略微犹豫,该不该开口,举荐荀落去守白鹿关。
白鹿关易守难攻,是通往京城最为重要的关隘。见白雪鹤顿住不语,傅季瑛倒主动将话题转向别处,朕已派了廖宁前去把守,他是朕一手提拔的勇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看来皇上已下定决心。白雪鹤深吸口气,事已至此,他只好笑着试探,将李源罢官?
方才徐林进来,朕已下旨将李伦罢官抄家,收押诏狱。傅季瑛勾起唇角,手微微松开,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阴鸷,不是朕想要动手,李源的确离开白鹿关,但在进入京城前,有一伙人袭击朝廷派去的锦衣卫,全军覆没,现在,这位李大将军已不知去向了。爱卿,看来想要朕这条命的人,可真不在少数呀。
此番不带半点演技,白雪鹤真心实意的呆了片刻。
这又是什么人。
皇上!外间有人突然闯入,也顾不得什么大内规矩,直接跪在傅季瑛脚下,李大人,李伦在诏狱里被人杀了!
李源是裕王好友,当年也曾一同习武,裕王已经疯了,朕虽然不想再如何难为弟弟,但也是没有办法。傅季瑛迟迟不语,片刻后低眸,转转手上扳指,接着拍在白雪鹤肩上,裕王仍被软禁府中,除了派人保护,外加伺候他饮食起居,府里东西丝毫未动,雪鹤,你心思细,恢复的差不多后,替朕查一查。
京城外亦是深夜,一处山峦,寂寥无人。
李源自昏迷中醒来,视线一片漆黑,愣了片刻,他才发现自己头上套着麻袋。
李源身材英挺,面貌俊朗,即使受伤也脊梁挺直,却是无与伦比的将才。
李源是忠臣良将,父亲李伦又一直在京城为官,他虽不信自己父亲会做出逆反之事,却的确没有半分反抗的心意。
于是在接到旨意后,他立刻放下印信披挂,连佩剑都不带一把,只穿着素服同钦差护卫回京,白鹿关距京城并不很远,快马夤夜前行只需五日,在第三日时,一伙人自郊野冲出,一言不发,只取人咽喉。
押送自己的是锦衣卫,天子禁卫,武功也数一数二,只是在那刺客手里,居然活不过一瞬。
李源抬手,刚想反抗,就被人正中后脑,再无知觉。
此刻有一沉重脚步声接近,李源挣扎着抬头,麻袋被人猛地掀起,他适才发现,自己面前并非只有一人,而是另一人脚步太轻,形同鬼魅妖邪,他习武多年,竟然完全听不出来。
李源抬头,面前两人一高一矮,都裹着大氅头戴风帽。
我是龙虎大将军李源。李源倒不害怕,开口自报家门,各位好汉早有安排,想必也知道在下,在下进京是为了父亲,实在是身负重任,希望各位放我离开,日后李家必有重谢。
李家?高的那人不禁发笑,向李源身后一指,皇上派锦衣卫带你回京,你却杀了他们,现在李伦涉嫌裕王谋逆,自己已深陷泥沼,你一回京,岂不坐实一切?只有谋反重犯,哪还有什么李家。
杀了所有官兵,只留他一个,这种伎俩本不稀奇,是这种招数,通常是为了逼上梁山。
此刻李源倒不紧张,他索性坐直,仰头道:不知阁下要我如何?李源是大周臣子,绝不会
借你兵权,起事,造反。李源话音未落,那人已经接上,这两句话意思不同,居然能天衣无缝相连,话毕后那人摘下风帽,露出张俊朗秀致的面孔,他脸颊削尖,白肤细目,一双桃花眼波光灿然,似笑非笑。
他身披黑色氅衣,自脖颈一直裹挟到脚,只领口露出一泓赤色衣襟,妖冶如火。
皇上偏听奸臣,枉杀无辜,燕王决心起义兵,清君侧。那人勾起嘴角微笑,白鹿关是进京要塞,而你先前一直把守,对兵马地形都很熟悉,如今那里守将换成了廖宁,没有你前去襄助,燕王不好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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