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亭挣了一下,凌光倏地神色凝重低喝一声:你别动。
凌光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姜初亭不由一愣。凌光说过会医术,这个反应,难道真的是他身体出了什么不好的状况?
眼见凌光脸色越来越惊疑,越来越难看,姜初亭问:如何?
凌光掀眸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姜初亭道:不用隐瞒,实话告知我即可,我都能承受。
却仍是不答,又过了好一会儿,凌光才松开了把脉的手,直勾勾盯着姜初亭。姜初亭被他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盯得有点不摸不着头脑。
我究竟怎么了?
听他追问,凌光来回走了几步,抬手烦乱地抓了抓头发,嘴里不停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姜初亭见状坐回椅子上,倒了杯水喝,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就算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他也不会太难过。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只是照目前的状况来讲,肯定会留下一些遗憾。
凌光终于憋不住了,冲到姜初亭面前单膝蹲下,猛地抓住他胳膊。姜初亭手中的水杯因他的动作晃了一下,水荡出来,将他衣袖打湿了。
姜初亭准备将水杯放回桌上再听他说,凌光已经脱口而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公子,你怀孕了。
一共六个字,姜初亭听得很清楚,分毫未错。
姜初亭脑袋都空白了一瞬,大睁着眼睛回望着凌光的脸,他的神情分明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而姜初亭也确信,凌光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
姜初亭略一思索,放下水杯刚要开口,凌光似乎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诊错,我也没有骗你,你确实身怀有孕了。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太荒唐太突然了,姜初亭没有什么实感,是以心中的奇怪远远大于震惊。
可我是男子,怎可能会,会怀孕?联想到这些日子身体的反常,功力流失,总是腹痛想吐,姜初亭神情都不由恍惚了一下。
难道,真如凌光所说?
凌光眼神挣扎松开他,站起身来,稍稍犹豫片刻,还是下定决心,低声道:你肯定觉得无法相信是不是?我也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也中招了。
他明显有未尽之言,姜初亭等着他继续说。
凌光苦叹一声:事已至此,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姜初亭思绪一转,立马问道:是否和林家有关?
凌光点点头,眸光幽暗下来,是。公子,你之前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丹药?
他这么问,姜初亭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几年前,我曾被林宣逼着吃了一粒药丸。
林宣?!听到这个名字,凌光眉尖狠狠抽动了一下:那就是了,她在拿你试药。
凌光咬牙切齿道:一种,意图让男人也能怀孕生子的药。
男人也能怀孕生子的药?
腹痛不止的小倌,被抛弃的怪胎,神神秘秘的迷月谷姜初亭的脑袋开始嗡嗡乱响,脸色苍白之极。
难怪林宣当年就这么放过他,难怪服下药丸后这些年都没有发作。
原来如此。
凌光愤然道: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林宣!她身体本就虚弱,当年生产时差点丢了命,便心生怨恨。她觉得只让女人承受怀胎生子的痛苦和风险是天道不公,她想要逆天而行,开始研制能让男人怀孕生子的药丸。为了这份异想天开,她活捉了人来试药,她死了以后,林惜虽然不顶什么用,但还有一群她手下忠心耿耿的狗帮她完成遗愿。二十多年了,不知道枉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恨我们势单力薄,比不过林家一手遮天,就算知道这一切也无法撼动分毫,搞不好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云少爷当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凌光越说越恨,最后已然眼眶湿红。
提到子阙,姜初亭难受地闭了闭眼。先前和林知一起调查的时候便有过许多猜想,独独没想到最终的答案会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凌光缓了缓情绪,重新蹲到他身旁,恳切地道:公子,他们研制的丹药一直没有真正的成功,所以服下药的人反应都不同,有的直接死了,有的会生重病,有的就算怀了也会生下怪胎,根本活不了真正能完好生下来的是极少数。而且怀上的人也不能轻易打掉,否则会一尸两命。你现在的情况虽然相对幸运,但将来会怎样还未知,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带你去找我的朋友,他有这方面经验,一定能照顾好你。
姜初亭低垂眼帘,还没说话,凌光咬咬牙,狠下心来又道:公子,别犹豫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林少爷要和李小姐成婚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当年云少爷娶林惜是被逼无奈,怕连累你,但林少爷可是自愿的,他这样不珍惜你,肆无忌惮的伤害你,你难道还想为了他败坏一次名声吗?放手吧!从此以后远离林家,试药的事也不要再管,就当我求你,为了云少爷求你。你答应我好不好?
姜初亭沉默良久,望着他,轻声道:凌光,谢谢你。我再考虑考虑。
纵然已经心寒,可他仍然还奢求地对林知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凌光心里是想他现在即刻离开,但也知道放下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他态度松动已经很好了,也不敢逼他,忙道:好好好,你考虑。不过最好不要太长时间,以免夜长梦多。
姜初亭点点头。
屋内的烛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姜初亭静静地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内,身体骤冷骤热,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缓慢回过神来的震荡之中。
他怀孕了,他怀了林知的孩子。
他无法想象,自己腹中竟然有了生命。
这件事要怎么告诉林知?他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会相信林家在暗地里所做的一切吗?
姜初亭左思右想,最后都只有一个可能他不会相信的,至少目前不会相信。
按照凌光的说法,用人试药的事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其中牵扯颇多。如果他坚定不移地调查收集证据,成功揭发,这样违背人伦,颠倒阴阳,枉顾人命之事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届时朝廷介入,林家出事,林知这个少爷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独善其身。
可如果不管,那么像之前的小倌,像他一样的受害人会越来越多。
姜初亭按了按胀痛不已的眉心,沉沉地一声呼吸。
这天晚上,姜初亭做了个梦,梦见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孩子,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裂开的小嘴在哇哇大哭,可怖又可怜。
姜初亭惊醒坐起,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五指蜷缩又伸开,最后缓缓抬起,在小腹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凌光说孩子不能打掉,生下来还可能是怪胎。
回忆起之前在街头听到的弃婴鬼胎的传闻,如今想来,生下孩子的人极有可能是中招的人。
姜初亭轻轻合上眸子,一时间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不明显的动静,姜初亭有一瞬的戒备,但几乎是出于一种直觉,鞋子也没穿,疾步下床打开房门。
林知,是你吗?
院中黑影一闪,隐入黑暗里很快不见了,姜初亭连追都来不及。
他消失得太快了,以至于姜初亭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坐到天微微亮之时,外面滴滴答答下起了了雨,冷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空荡荡的房间内登时都生出了几分萧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