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抱着他的剑不放,理所当然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徒弟当然要帮师父抱剑了,师父何必客气,这是徒弟的本分。
顾云栈笑了一声,我可没教过你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在坚持,就让玉衡宫宫主夫妇,也是养育他多年的顾家家主夫妇传承给他的玉衡剑落到顾容手里,转身下了山。
玉衡宫很远,半个月,走走停停,顾云栈终于到了门前。
先前玉衡宫有暗影打理,里面还不算太过荒废,只是时隔多年,当顾云栈再一次站在曾经的家门前,竟是有些近乡情怯。
顾家,或许算不上是他的家,但这是顾家家主给他的家,他们说过他是他们永远的儿子,也确实将他当成亲孩子来抚养。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如今的顾家早已没了。
玉衡宫中是冷冷清清的,门前铺了一层厚厚的金黄叶子,那是玉衡宫山门前的一株银杏树,在顾云栈化形前便已经在了。
一阵清风拂过,金灿灿的叶子轻轻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其中一片小扇子似的叶子飘落到顾云栈面前,像是在欢迎他回家。
顾云栈叹息一声,推门进去。
顾容紧跟在他身后,将最末向来沉默不语的黑衣影卫隔开,他收敛了素日的嬉皮笑脸,望着顾云栈背影的眸中凝重而满是担忧。
他总有种错觉,顾云栈这一下山,会不会就不回去了?
几日后,顾容确定了这就是错觉。
顾云栈表现得很正常,他回来后先去祭拜了父母,只是在玉衡宫住了几天,看看小时候成长的环境,待了几天便要回玄天宗了。
回去的途中暗影被留了下来,顾云栈说,他往后可能会常回来,玉衡宫依旧交给暗影打理,顾云栈是主子,他说什么暗影都会听。
顾容心头悬着的大石可算放下。这几天他怕顾云栈重归故里会触景伤情,都没敢在他面前多说话,直到出了玉衡宫,他这口气才放松了,只是他细心地察觉到,顾云栈离开玉衡宫后脸色仿佛变得更沉重了。
师父有心事?顾容忍不住问。
顾云栈斜他一眼,不像往日无奈笑看着他的那种仿佛哥哥看弟弟的宽容的眼神,而是有些冷淡,先不回玄天宗。
顾容心头一紧,那去哪里?
锁阳仙城。
锁阳仙城,那是一个曾经响彻修真界的名字。
很多年前,锁阳仙城的城主生辰宴会上,小半个正道宗门的修士被魔头江钰困在此地,包括大名鼎鼎的寒山宗宋长老,皆被困在天魔玄阴大阵中,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那位传闻中的废物城主破阵救了他们,还手刃江钰这个杀父仇人。
一时间,江有容的名字传遍修真界,只不过顾云栈早就知道,那个江有容江城主并非是真正的江城主,真正的江有容没有这么强悍的实力。
自从江钰死后,那位江城主就弃仙城走了,锁阳仙城的旧人也追随新主子江小甜去了小鸾山,如今的锁阳仙城堪比惨遭灭门的玉衡宫。一样的空空荡荡,一样的不见半个人影,甚至要比玉衡宫更加荒废。
偌大的住宅群显然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远远看着,颇有些阴森诡谲,直到入了内城门,进了城主府,顾云栈才发觉其实很多东西都没变。城主府前庭有些破旧,他和沈清宵曾经在这里大打出手,不过那时沈清宵显然是让着他的。城主府后院草木肆意抽长,俨然多年不曾有人打理,顾云栈领着顾容走过青莲居,望月楼,走过梅花林,最后走到了一处小竹林前,一片细长的青竹叶缓缓飘落顾云栈肩上。
竹林后,是顾云栈曾经住过的湘竹居。
那座小竹楼给顾云栈留下过跟多记忆,他迈开腿,穿过竹林,最后站定在那座小竹楼前,一切都还与他离开那时一样。
若说回玉衡宫,顾云栈是近乡情怯,来锁阳仙城,他则是深有感慨。他曾经亲眼看过锁阳仙城的没落。
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顾云栈道。
身后的人却迟缓了片刻才回答,笑道:原来是故地重游,师父,快天黑了,我们快些出城吧。
不。顾云栈道:今夜就留在这里。
顾容笑容一顿,可是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师父不怕晚上会有邪祟出没?
顾云栈斜眼道:这种时候就该让你这个徒弟出面保护为师了。
顾容哈哈一笑,是,师父说的极是!
顾云栈让顾容进竹楼收拾,自己闲在门前看日落,他知道顾容一直在听,于是坐在门前上说道:锁阳仙城的江城主是个厉害的角色,我恰巧认识他,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人人都说他有晗元神剑,其实他什么都没有,人人都说他资质平庸,其实他连江钰都能杀,他还曾经为我釆过赤焰花,我至今铭感五内。
赤焰花?屋中打扫的顾容顿了下,虽然还是笑着,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冰冷,怎么从来没听师父说过这位江城主?
顾云栈垂眸道:他死了。死在九天失落崖上,还是被九天雷劫劈死的。
顾容笑道:好端端的,他怎会被天雷劈死。
顾云栈道:他又活过来了。
顾容静默了一阵,师父是在说笑吗?
顾云栈勾起一笑,淡淡道:自然不是,看在你是我徒儿的份上,我便告诉你,这位江城主便是当年沈宫主让你去陪他说话的那位公子。他将语调放得很缓慢,想起来了吗?他现在是沈宫主的道侣,也是天道之子。
人人都夸他乃倾世绝色,我倒是有幸与他相识一场。
屋中打扫的声音停了下来,半晌才传出顾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悦地道:师父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江城主,或许他在骗你呢?
不可能。顾云栈断然道:有容哥不会骗我的。
顾容脸色一沉,咬着牙半天没再说话。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顾云栈靠在廊下昏昏欲睡,竹楼里亮起烛光,顾容清扫完毕,出来准备提醒顾云栈时便见到他这副懒洋洋的样子,说来他似乎在说起那位江城主后就变得很放松,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顾容站在他面前,闷闷道:师父,房间收拾好了。
顾云栈打了个哈欠,扶着墙起身,朝他摆摆手,休息吧,天亮再出发。
顾容嗯了一声,却没跟他进屋,只是在廊下挑了个角落坐。
今夜的月色极美,银白光芒洒在锁阳仙城里,上百间房舍内,只余下竹楼的一盏灯火,顾容眼前恍惚了一瞬。
他睡不着,便起身到竹林外走了走,可刚踏入竹林,身后的竹楼灯火忽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当中,同时响起一声惊呼。
啊!
那是顾云栈的声音,顾容面色大变,快步跑回门前,在黑暗中摸索到路,一脚踹开房间的房门,他察觉到有个人影在屋里,屋里只有他和那个人的气息,那人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喘息,他稍一思索,便指尖凝起一道灵火重新点燃了桌上的烛火。
顾容。顾云栈捂住手臂,青衣已被血色染了半袖。他正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神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