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旧香闺缇帅探病奉天殿进士登第大明正德三年三月壬子,金殿策问。
一众贡士在礼部官员引领下,早在奉天殿前的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文武百官各具公服按品级大小由殿内排至殿外,锦衣卫鸣鞭放炮,鸿胪寺恭请皇帝升殿,亲策贡士。
朱厚照纵然贪玩爱闹,却还没有后来他堂弟及其后人那般心大,殿试之日间或连面都不露,进士排名更是甩手交给内阁等人商议,作为正德改元以后的第一次殿试,此等展现皇家威仪收揽士子之心的面子功夫是须要亲身尽心去做的。
在鸿胪寺敦请声中,正德皇帝升坐奉天殿,文武百官行叩头大礼,有执事官举着前一天鸿胪寺官员安置在大殿东室的‘策题案’来到殿中,奏请皇帝出题。
三考到了这最后一关,殿试主考官只能是皇帝本人,三甲进士才算得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至于内阁诸公及吏户兵刑工五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及詹事府、翰林院等堂上官只得屈为读卷官,礼部堂官仍为提调,两名监察御史充作监试,其余受卷、弥封、掌卷等官则由翰林、春坊等衙门官员充任,礼部与光禄寺负责供给,近乎所有在京文职衙门都参与进了这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连丁寿的锦衣卫也未得幸免,须得负责考场巡绰,不得轻忽。
殿试只考一道‘时务策’,考生对策要求限千字以上,惟务直陈,尽管太祖时曾御制策问,可惜后来的皇帝不愿再费那麻烦,只由翰林院学士,特别是内阁大学士预拟试题,呈皇帝圈定。
内侍张锐将钦定策题交付礼部官置于案上,执事官再举着策题案由左阶而下,置于御道正中。
制曰:“朕闻人君所当取法者,惟天惟祖宗,唐虞三代之君,皆法天法祖,以成盛治,载诸经可考也。
其有曰代天、曰宪天、曰格天……”鸿胪寺官领着三百余名贡士朝放置着正德皇帝所出题目的策题案行五拜三叩大礼,再分东西侍立。
执事官再将策题案举到丹墀东边,鸿胪寺官奏告大典礼毕,锦衣卫再度鸣鞭响炮,鞭炮声中,皇帝退殿,文武百官也依次退出。
一众考生立在丹墀之内,遥望巍峨壮阔的奉天殿,耳中闻听礼官声声传和,眼中所见尽是石雕玉刻之云龙翔纹与纡青佩紫的文武勋贵,心中感叹今日方知朝廷法度,天家气象,不觉愈加恭谨,如履薄冰。
待奉天殿的人散尽,此时殿试才算入了正题,军校将光禄寺前一天预陈放在奉天殿外东西两庑的试桌搬了出来,在丹墀东西两侧面北排列,礼部属官散卷,贡士们列班跪接,叩头就位,露天答卷。
娘的,他们倒是清闲了,二爷却要在这里守着这群大头巾受罪!还要负责巡视考场的丁寿望着散去的同僚背影,好一通艳羡。
“大金吾,时候还早,不妨暂歇片刻。
”沈蓉凑上前来,手指着一旁备下的桌椅伞盖笑道。
沈大人夜拒淫奔,高风亮节,操守可追圣贤,如愿荣升礼部侍郎,老上司刘机却家中噩耗,告假丁忧,朱厚照原本有意由甫升礼部尚书的刘春充作殿试提调官,头一天连同任命读卷与执事官的皇命才下,焦芳、刘宇、刘春等各以子及从子与试为名,避嫌请辞,小皇帝单允了刘春所请,令焦芳、刘宇仍供事读卷,至于殿试提调,便由新鲜出炉的礼部侍郎沈蓉代摄。
沈蓉如今春风得意,大明仁孝立国,刘机若不想被戳脊梁骨,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刘春有着翰林院的差事,只看这殿试安排,也未见多得圣心,只消熬过几日,待他熟悉了部务,再由老泰山暗中斡旋一二,想再更进一步也非不能,反正刘瑾秉政,不拘常例,一岁屡迁也是惯事,沈蓉首次觉得这权阉擅权,也未必不是好事。
得了老泰山和自家夫人的耳提面命,沈蓉心中那些所谓泾渭分明、汉贼不两立的可笑念头早丢到了九霄云外,既有心仰仗刘瑾之力,对刘太监身边的红人他自要曲意逢迎,弥补以往不快。
看着沈蓉极力讨好的笑容,丁寿仰头望望天色,离交卷时间还早,当即点头应允。
伞盖下茶点具备,礼部的供应差事看来是做得不差,丁寿用了两块点心,饮了半盏茶,才算稍解了闷乏,他遥指着那几百个伏案执笔的身影,撇嘴道:“我说沈大人,这殿试不过走个过场,反正与试之人成为进士已是板上钉钉,所异者不过是三甲名次,何必搞得这般礼仪繁琐,上至陛下,下到百官,无一消歇?”沈蓉微微一笑,解释道:“正因考生无落榜之忧,已是朝廷人才后备,才要更加慎重处之,礼仪繁复,人主亲策于廷,足见朝廷重才惜才之意,士子感沐皇恩浩荡,将来为官自当竭尽报效,眼前这三百余名考生,未来可期又是数百国之栋梁。
”经过官场这口大染缸洗染,不出几个国之巨蠹便阿弥陀佛咯,丁寿对沈蓉所言不以为然,嗤笑道:“可惜了,会试取榜三百五十人,如今只到三百四十九,少了一个栋梁之才,哦不对,该说是宗伯慧眼识奸,为朝廷剔除了一个欺君罔上的害群之马才是,哈哈……”丁寿虽对陆郊为母请旌之事不屑一顾,但沈蓉卖徒求荣的行径更教他齿冷,忍不住拿出来讥讽一番。
果然沈蓉听后面上笑容一僵,不过没有恼羞成怒,只是神色黯然地幽幽一叹,低头不语。
看来这沈芙华也是心有愧,还算有几分廉耻之心,见对方默不应声,寿也失了穷追猛打的兴趣,目转向了丹墀两侧的数百考……************好不易熬到暮,贡士们将所答对策往在角门的受卷官,并由此鱼贯而。
至于受卷官收了殿试试卷,再送弥封官糊名,随后直接由掌卷官送阁读卷,这些皆不是寿要心的了,差事已毕,爷打道回府。
还没到府门前,寿远远便见个在门前探缩脑来回张望,门前守卫竟也不知驱赶,寿还自纳闷,待到了近前看清来相貌,他才算晓得了其缘由。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被堵在家门口还毫不客气娇声叱责,寿偏还明面不什么脾气来,“若早知晓刘小姐芳驾在此,某少不得再晚回来几个时辰。
”碍着刘太监面子,寿不计较刘青鸾的无礼,可若不随口揶揄几句,那就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你……”果然刘青鸾秀眉拧,便要怒,倏似乎想起了什么,酥剧烈起伏数,竟将怒火压了来,教寿吃惊不小,这杆子几时有了这般好的涵养了。
“我有事求你。
”刘青鸾神纠结,似乎极端不愿开口。
从这丫反常态来看,寿本能觉得事不小,没敢口答应,只是小心提防问道:“什么事?”“闻听你府有个女医术湛,给太后都瞧过病,我想让她去个忙。
”刘青鸾终究不会与客套,虽是求事,话语还是透着,“你府说没你点,他们不敢,只得等你回来了。
”原来是请看病啊,爷还当什么事呢,寿悬的心算是落了,嘻笑道:“小事桩,怎么,小姐贵体有恙?”刘青鸾俏鼻皱,娇哼声,道:“我若有病,了也不来求你,还不是为了姐姐。
”“小姐?她怎病了?!”比之刁蛮任又缺根筋的刘青鸾,寿对婉娴静的刘彩凤印象甚佳,听她罹患顿时面忧。
“几茶饭不思,病恹恹的,请了许多也不见好。
”刘青鸾忧心忡忡,若非无可想,她才不会来登寿家的门。
“那你还耽搁什么!来,套车备,去请谈先。
”寿扯着嗓子通呼喝,转又埋怨刘青鸾,“那些市井庸医能治得什么病!为何不去寻太医院的梅金书,刘是晓得他医术的……”“你怎知我没去寻他!”刘青鸾岂是甘心受冤枉的,当即回嘴:“便是他也无可施,才推荐的你家的女郎……”梅金书都没,刘彩凤得的究竟是什么奇难杂症?寿眉深锁,心也多了几分担心。
爷心烦意,连刘青鸾后面自顾低声嘟囔的话也没听进耳朵,“爹急得什么似的,反倒是叔,平疼姐姐了,如今跟没事样,真教想不通……”************虽是已晚,但得了寿传讯,梅金书敢稍作耽搁,急急忙忙到了府拜见。
“世叔突然见召,不知有何吩咐?”梅金书见了寿,立时躬身施礼。
寿摆摆手,“虚礼就免了,刘府的侄小姐贵体染恙,是你去瞧的?”“是。
”梅金书道。
“她究竟的是何病症?听说你也无从?”寿急声问道。
梅金书立时面带羞惭,道了声‘惭愧’,“小侄观之刘小姐脉象沉稳,体除了股郁结之气,似乎并无碍,她却自言浑身乏力,痛裂,小侄艺不,实是无从辨别她得是何怪症,想着谈师专女医,或有到见解,故而向刘家推荐,与世叔添了烦,全是小侄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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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梅金书说不个所以然来,寿也唯有等候谈允贤的回话了,心只盼刘彩凤体无恙,家只是虚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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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后宅。
谈允贤收回诊脉的纤纤,转目见身后刘景祥带着双女,满是希冀正望着自己。
“女先,请问我这闺女得的究是甚病啊?”刘景祥脸忧虑望着帐女。
谈允贤对着刘家螓微。
“先是说姐没病?”刘汉疑惑道。
“哎呦——”刘彩凤歪在床,此时突然手扶额,长长了声。
“说道!”刘青鸾抬手给脑后来了掌,“姐都成这个样子了,能是没病吗?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刘汉捂着脑袋,委屈道:“那先作甚?难不成是无可救?”“你……”刘青鸾气得又打,刘汉急忙抱闪避。
“好啦,彩凤还在病,你们两个都消停些!”刘景祥不满道。
听了父呵斥,姐这才偃旗息鼓,刘青鸾还不忘举拳威胁了。
“娃们不懂事,先莫要怪罪。
”刘景祥躬身向谈允贤赔礼。
谈允贤敛衽还礼,“老先休要客气,令子其实说得没错,在的确无从。
”刘青鸾先是愣,随即跳了起来,“果然
又来一个蒙事的,我就说那姓丁的家里有什么好人,什么神医太医的,全都是骗吃骗喝的庸医!!”
刘二小姐说话行事当真没有避讳顾忌,当着谈允贤的面就将之贬损了一通,刘二汉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直接开始逐客撵人。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滚出去!”刘景祥气得浑身打颤,指着二人厉声呵斥。
“爹——”刘景祥从来性子和顺,素不与人红脸,俩姐弟眼见父亲真个动怒,当即吓得怔住了。
“女儿家这般毛躁无礼,将心比心,哪个被你骂过的郎中还肯尽心为你姐姐瞧病?你是成心要害死彩凤嘛!”
刘青鸾被训斥得讪讪低头,不敢言声。
“还有你,你二叔送你进国子监,教你知书学礼,你整日游手好闲不说,礼呐?书都读进了狗肚子啦!”
刘二汉被老爹的吐沫星子喷了满脸,哪敢再留,拉着不情不愿的姐姐,乖乖溜了出去。
“先生勿怪,小老儿听得过先生大名,连太后老人家都药到病除,只求施展妙手,救救我这宝贝女儿……”骂走两个不省心的儿女,刘景祥老泪纵横,忍不住屈膝下拜。
“老先生休要如此,妾身担承不起。
”谈允贤急忙弯腰搀扶,同时秋波暗转,瞥向侧后病榻,刘彩凤面上凄楚不忍之色,一一尽收她的眼底。
“在下虽是无从下药,却可行针缓解小姐病痛,不知老先生可放心教在下一试。
”谈允贤问询道。
“先生尽管用针。
”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刘景祥怎肯放弃,连连点头。
谈允贤以施针需宽衣露体为名,请刘景祥暂避,因着是女郎中,刘景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当即退到屋外。
“敢问先生,要在何处用针?”刘彩凤眼见谈允贤排开针具,专抽三寸余长的银针在手中比量,针身上毫光闪烁,瞧得她直是眼晕。
“头痛医头,自然是在小姐头上用针咯。
”谈允贤莞尔一笑,理所当然道。
“头上?!”刘彩凤花容色变,慌张道:“不如免了吧,先生为我随便开几服药即可。
”
谈允贤幽幽叹了口气,放下金针道:“在下虽略通岐黄医理,可也无法医治无病之人,小姐莫要难为妾身了。
”
“谁……谁说我没病了?我是真的不舒服,哎呦,头又开始痛了……”刘彩凤有模有样地扶额低吟。
谈允贤黛眉轻挑,“郎中面前不说假话,小姐无须遮掩,为小姐之病,我家东主心忧如焚,您再扮下去,可教在下回去无法交差。
”
“他当真这般在意我?”刘彩凤又惊又喜。
谈允贤点头,“千真万确,况且即便小姐不吝在下声名,也该怜惜刘老先生殷殷爱女之情,何必假作病榻缠绵,引得家人忧心……”
听了谈允贤敦劝,刘彩凤黯然垂首,声音凄苦道,“我又何尝忍心见爹爹如此,只是别无他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
谈允贤讶然:“小姐莫非有难言之隐?”
刘彩凤嘿然不语,显是默认。
谈允贤暗自心惊,她虽足不出户,也晓得当今之世,刘瑾权倾天下,言出法随,他家女儿竟被迫得装病逃避,真不知是甚样大事。
刘彩凤猛抬头望向谈允贤,眸中泪光隐隐,哀恳道:“小女子今有一事相求,万望先生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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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前去诊病?!”丁寿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得知谈允贤回府,立时召人过来询问刘彩凤病情,怎知竟得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消息。
“正是。
”谈允贤颔首,“东主与恩师过往交好,想来从中受益匪浅,非妾身所能及也。
”
“我他娘会诊个屁啊!刘家人就这么放心把闺女交给我治?”丁寿气得爆了粗口。
“有妾身极力推荐,刘家人明日一早就当登门求告。
”谈允贤云淡风轻言道。
二爷一年花一百两银子养着你,合着就是等着你让我出洋相的!丁寿窝了一肚子火,斜楞眼瞪着谈允贤,没好气哼了一声道:“让二爷开方抓药,可是要出人命的!”
听出东家语气不满,谈允贤面色如常,淡然道:“刘家小姐得的乃是心病,必须心药方可医得,东主本身就是一剂良药。
”
“你是说……”丁寿明白过味儿来了,“刘彩凤是在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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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丁寿不请自来,主动登门为刘彩凤诊病,可教正愁不知如何求人的刘景祥欢喜非常,亲自迎到府门前。
“为小女之病,劳动大人大驾,实是小老儿罪过。
”刘景祥打躬作揖,道谢不停。
“老伯客气了,衙门内你我分属同僚,在家中您又是长辈尊长,彩凤姑娘疾病缠身,在下尽些心力也是应当的。
”丁寿谦辞还礼。
刘景祥千恩万谢,刘青鸾却依旧看丁寿不惯,一旁泼冷水道:“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能不能治好姐姐的病……”
“闭嘴!”刘景祥低声叱责。
“本来嘛,”刘青鸾不服气道:“那许多名医都诊治不好,他一个当官的半吊子,能瞧出什么花样来!”
“能否治得好要看过病人才晓得,请二小姐拭目以待。
”丁寿胸有成竹,笑容灿烂。
刘景
祥忙不迭延请寿入,刘青鸾尽管信不过寿医术,心忧姐姐病,还是随后跟了去。
虽是由青年男子入少女闺诊脉,刘家倒是也没弄什么纱幔垂帘、绢帕遮腕这套烦事来,刘景祥庄户家身,没那么多避讳规矩,在他想来寿与刘家等俱都稔,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请他快给女治好病来得紧要,刘青鸾咧咧,更不会想到此,刘汉听得寿名字,连面都没敢,家也只有刘彩凤略懂得男女防这些繁文缛节,不过她心窃喜还来不及,自不会点透。
闺之,刘彩凤半靠在榻,只雪皓腕枕在软垫,供寿把脉,只是把脉的方式教父女有些吃惊。
凡医切脉,以定位,搭在病腕间寸关尺感受其脉象,体察病因,寿却是直接掌摁在了掌,也不。
刘青鸾当即叫了起来,“哎哎哎——,有你这么把脉的嘛?你这样能查什么来?”垂目肃然道:“这是某门切脉手,至于准与不准,待来小姐贵体有恙,当可身试。
”“你……”刘青鸾怎得寿抢,当便要反相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