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荷兮在府中身份算是薇薰菀管事,喝这一杯不算越礼。何况其他仆役婢女都各自忙活,也都不曾注意。可她瞧着秦孤桐递过来的这青瓷杯子,却似心中小鹿乱窜。悄悄瞧了一眼,连忙垂下,双手接过杯子。
秦孤桐见她慢慢喝下,心里颇为高兴。林荷兮身子骨看起来比一般女孩还弱几分,刚刚这烈阳下站了一会,脸上居然苍白几分,估计不消片刻,就要被暑气侵袭。
秦孤桐心里有事,与她闲聊几句便回了书楼。上午老婆子走后,她越想越怪,翻出了以前的账目。方府在武乱十五年后便开始落魄,历来人丁不兴,支出收入账目有限,查起来也方便,只要找到十年前后的账目,必然能发现些许。
书楼的书本大多数都是秦孤桐负责,账本之类虽多,但她隐隐都有印象,很快便找出来。只上午时间有限,刚刚看了几本。
秦孤桐从练武场回了书楼,继续翻着账册。突然看见柜底压着厚厚一叠纸张,纸已脆黄,边角破碎。纸上大概记着每月的花销支出,甚至写法并不算十分规范,远没有大户人家账本该有的样子。
有一项大头支出,写着炼丹,这项支出几乎是其他的数十倍,而从其他的花销来看,那时候的方府惨不忍睹,收入不过是几亩薄田,几乎隔一张纸就写着典当某某物。
秦孤桐又连翻几张,看见当年第一月的纸上写着年岁武历四十七年,那是十三年前。她稳住心绪,将其余的一沓都看过。竟然发现十年之前,方老爷已经炼成九转龙丹,且对外出售。大概刚刚开始,没有名气,售价极低。
如今有价无市的九转龙丹,那时一瓶不过三十两银子。当初买药的人,如今必定庆幸不已。秦孤桐笑着想,心里也松了口气。若是方家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她又该何去何从。
既和方家无关,那就不必担心。改日找何丽说说,免得她在这儿浪费时间。第二天何丽又来一趟,秦孤桐和她说于情于理方府都不可能害萧清浅,她有疑惑不如直接问方兴。何丽听完又闲聊几句,见套不出话,便走了。
秦孤桐知她不信,也无奈。日子一天天过去,又到下山的日子。按着方老爷的吩咐,每月初要给慈姨送粮食日用。
秦孤桐换了一声男装,从书楼后跃下。
疯子
陡峭岩石跳跃腾挪,不消两个时辰便到山下。秦孤桐本想留一夜,谁知原先那说书先生已经不在,换了个老头子说君瀚府大帅遇刺之事。这是大事,许多人在下面议论纷纷,到比老头儿说得精彩。
秦孤桐吃完一碟蜜钱,起身在城中转了片刻,买了一包白糖糕。左右无事,她干脆连夜赶回山庄。这一来一去翻山越岭,少说五六个时辰。亏得她一身武艺,脚力非凡。
将白糖糕挂在树梢留给黄犬,秦孤桐翻身一跃飞上书楼。这一番折腾,连晨练都免去,她沐浴更衣,穿着中单坐在床上盘膝运功,一上午的时光就消磨殆尽。
秦孤桐穿上外衣,挂上横刀,拎起采购的物件窜进书楼,按动机关移开书架,露出墙上暗门。她弯腰下去,里面漆黑一片,提着宫灯照不过三步。走道里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合着轻微脚步声,在幽寂中放大放大,直到让人犯怵。走了约百十步到铁门前,将东西往小门前一放,秦孤桐转身欲回。
阿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在这一片浓墨漆黑中,叫人后脊发麻,浑身升起寒意。
秦孤桐早觉察铁门之后有人,纵是如此,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免不了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下心中渗渗的不适,开口唤了一声:慈姨。
铁门底下的小门打开,露出一张慈眉善目脸:阿桐啊,怎么不来看慈姨。
秦孤桐走上前说:上次贸然来,怕老爷知道责怪,也怕给慈姨添麻烦。
慈姨在门里笑起来,柔声安慰:不必怕给我添麻烦,你来我开心还来不及。老爷既然让你管事,自然是放心你的,不必有什么顾虑。
秦孤桐又疑又惑,不知方老爷真有此意,还是慈姨久居山谷寂寞,她掏出钥匙又问:慈姨,我能进来么?
当然能,快来陪我说说话。
秦孤桐打开铁门,两人一同走进幽谷,慈姨邀请她往木屋小坐。木屋建在谷中一处高起的小坡上,前后四间。在这幽谷中竟然还围了一圈芦苇矮篱笆。小院地上种着冬寒葵、青菜、茄子,东边搭着架子,牵着扁豆藤。
篱笆边种着花,枝叶交映,芬芳袭人。细看翠蔓红花,重瓣鲜艳,柄枝生得茎刺,正是刺蘼。刺蘼花蔓柔软缠着芦苇蔓延,半边篱笆像一道花墙。屋后还有几颗树,因年岁久已经高出木屋。树冠如茵,半遮盖屋顶。时逢秋初,树上李子已经寥寥无几。仅剩的几个也藏在树叶后,风起才见。
慈姨这儿真好,山水有灵,风光宜人。秦孤桐笑道,怪不得慈姨瞧上去这么年轻。
是吗?慈姨回头看她,眉眼好笑指着院子的石凳说,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嘴甜。先坐会,我把东西拎进屋。
秦孤桐摇摇头,四下张望:慈姨,我来吧。放哪?
慈姨推她坐下:不用不用,你坐。听慈姨话。拍拍她肩膀,伸手夺过布袋。
秦孤桐见她吃力,伸手想要帮忙。慈姨不许,双手拎着布袋挪向左边偏屋。秦孤桐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下意识寻找那夜去的地方。果然在东南边,隐约可以看见飞檐一角。而那神秘白衣女子所在之处,因地势低洼,被茂林竹海遮掩。
秦孤桐一想起那满脸伤痕的女子,心中就不由地好奇万分,琢磨该如何跟慈姨套话才好。这幽谷隐蔽,方老爷绝没可能无事找事,将慈姨和那女自藏匿其中。
阿桐,来喝水。慈姨端着雕花描金托盘走出,上面放着两只瓷盏。那茶盏颜色极美,如明月染春水,表里无纤瑕。
秦孤桐闻声,连忙转过身迎上去。慈姨将托盘放着桌上,取一杯递给秦孤桐。秦孤桐双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好喝,这水比府里的甜。
你这孩子尽会哄我。慈姨笑着拍拍她肩膀,让她坐下。分明都是鹤鸣山上流下来的水,哪有什么不同。
秦孤桐摸摸鼻尖:我也不知,就是觉得分外好喝。
慈姨掩唇而笑,在她身旁坐下:你这孩子,有你来陪陪我。我在这山谷里的日子也好消磨些。往后要常来。
秦孤桐将茶盏搁下,盏底碰到石桌,微微一声清响。她手放在膝盖上,点点头:恩,我一定常来。慈姨一人在这谷中,景物虽好,看久了只怕也乏味。
慈姨深深看了她一眼,过来许久才接口:阿桐啊,我与你说的话,你可别往外传。
秦孤桐笑道:慈姨,府里的人我都不熟,平日就在书楼里。
慈姨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安抚道:我知道,老爷说过,你这孩子静得下来,呆得住。我告诉你,这谷中不止我一个人。
啊?秦孤桐双目微瞪,似乎极为吃惊,转瞬换上笑容,我知道,还有我。
慈姨一指戳在她额头:你这孩子,我可没逗你。你说我一个大活人,又不曾做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无故躲在这不见人不见鬼的地方,你就不好奇?
秦孤桐点点头:好奇的,原想着老爷金屋藏娇。但见慈姨的模样气质,只怕便是故去的老夫人也比不上的。
慈姨掩唇一笑:你这孩子尽瞎说话。我在这个谷里是有缘由的。你瞧见那边的屋子了吗?
秦孤桐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转头道:刚刚就瞧见了,还想问慈姨你怎么不住那大砖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