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他,就要杀他吗?不认识他,就要害他吗?秦孤桐怒极反笑,目光看向萧清浅,见她捧着糍粑小口吃着,那模样说不出的乖巧,明明与世无争,可却劫难重重。
想起黄犬,想起他爽朗的笑容。少年的唇边刚刚长起绒绒的毛须,笑起来露出皓白的犬牙。
想起白鸢,想她口是心非,想她刀子嘴豆腐心。想她满不在乎的笑,想她吃东西时上扬的唇角。
又想起父亲,他的江湖、他的义气、他的自由。他助纣为虐,他慷慨赴死...还有张舵主,真是有情有义的江湖好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这么,就这么死了!
秦孤桐心中悲伤哀痛,鼻腔酸涩,连忙强忍住。
而方中正、慈姨、方兴、雅弗这些人,或威严凛然,或慈眉善目,或俏丽开朗,个个衣冠楚楚,个个人面兽心,自私自利!
这世间,你的亲人、朋友、在乎的人,他们性命可贵。旁人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就因为于你无关,就可以毫不在意的伤害别人?草菅人命!秦孤桐低声咆哮,发泄着短短半月来遇到的种种不平。
小野人茫然的看着她,眼底清澈透亮。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秦孤桐低笑一声,涩声道,坏人嘴上说着人性本恶,为自己开脱。却盼着人性本善,好让他肆意坑害。好人纵说着人性本恶,也不忍做坏事。到头来,总是好人吃苦。
手中横刀铮鸣一声,秦孤桐眉梢紧锁,目光挣扎:若是这世间非黑即白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非对错总是说不清。我该不该...该不该杀你!
对错
小野人见她似疯似癫霎时茫然,木愣愣地看着她,眼睛干净透亮。
秦孤桐面沉如水,五指一紧,猛然握紧横刀。
小野人生性警觉立刻要跑,以秦孤桐的身手哪容得下它逃。她手腕一转,横刀刀面一拍击退山魈,身形一掠纵身向前。小野人转身就跑,秦孤桐凌空而下,一脚揣在他后背。小野人噗通一下,摔出一丈远。
秦孤桐持刀逼近,小野人翻身瞪着她。
只需一招,她便可取他性命,为张舵主报仇。
虫鸟低鸣,山风习习,吹动萧清浅长发如羽,斗篷下白衣袖袂翩翩,仿佛飘然欲仙。她微微扬起下颚,指尖拂顺青丝。火光腾炽,月华凝霜,这两种光芒交相辉映,萧清浅的面容隐隐生辉,眉眼肃正端严,宛如神袛。
秦孤桐瞪着小野人,深吸一口气,心中千万纠结:他害张舵主是为家人报仇,我若杀他报仇自然痛快。可与父亲当年有何不同,说是大义,不过为一己之私。
她几乎将牙齿咬碎,却强忍怒火,缓缓放下手,收刀入鞘。
山魈从地上站起,呜呜地叫唤。伸手抓抓胸前秃了一块的毛皮,颇为哀伤。野人连忙起身跑过来,见它无事。看着的秦孤桐背影,愣了愣喊道:你,你等一下。
秦孤桐浑然不理,拖着脚步往萧清浅走去。
野人急了,窜到她面前,抬手挡住去路,口舌不利落地说道:等...你等...不是坏人,我娘说我们不是坏人!你听我说,听我说!不知怎的,这句话说得极为流畅。
滚。秦孤桐面无表情,索然无趣的摆摆手。
当她从水中站起来,见小野人不知去向时。她就明白,这是一场复仇。连其中透骨的恨意,也揣测到几分。
她不想知晓张舵主的过往,关于他做过多少坏事,死得如何理所当然。秦孤桐只想记住,他粗鲁狂放的笑声和怒骂,还有他英雄豪侠般的离去与死亡。
不!野人急切的打断,手中空中挥舞,结结巴巴的说,我不是坏人!你...你听我讲,讲个..讲个...。
秦孤桐怒而回首:你们怎么都喜欢给我讲故事!
小野人猛然一惊,身子往后急退,警戒地看着她。秦孤桐垂眸瞥了他一眼,无奈一叹,冷嘲道:上一个给我讲故事的人,被我杀了。上上个给我讲故事的,也被我杀了。
瘦小的野人一愣,猛地扬起脖子:讲!我,我不...怕死。阿娘说我们不是坏人,要说清楚!说着往前走了两步。
讲吧讲吧,随便你讲。人间恩怨痴,不过一故事。秦孤桐走到萧清浅身边,靠着她坐下。嗅着她身上的幽香,才回过些气力,自嘲道,是非对错,又岂是我这凡夫俗子能评说决断的。
野人的故事并不动听。火光映照他干瘦褴褛身躯,脸上半明半暗,说话断断续续,讲到恨处更是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秦孤桐本不大在意,牵着萧清浅的手给她修指甲。听着听着,心中却是疑惑丛生。凝神听小野人说话,手上慢慢停下。
萧清浅觉察她握着自己的手,却不再动。略微疑惑,摸摸自己的指尖,小拇指甲还未修剪。曲起手指,正巧在秦孤桐掌心轻轻挠了一下。秦孤桐听着小野人说故事,越听越惊,只觉着其中必定有莫大的隐情。掌心一痒,也不曾多想,展臂一揽将萧清浅拥入怀中。
山魈吃完糍粑舔舔爪子,见状呜咽一声,转进小野人怀里。小野人替它顺顺毛,对着秦孤桐继续讲:我不是坏人,他们是坏人。他这句说的最流利,带着宣誓般地斩钉截铁。
秦孤桐嗅着幽幽清香,对着火堆愣愣出神。思索许久,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压下满腔杀意,迟疑不定地对小野人说道:我看...你只怕弄错事情,杀错人了。
她说地凝重,毫无玩笑的意思。小野人吓得腾站起来,无措地比划手脚,呼吸急促,竟然没能说出话。
秦孤桐看着升腾的火堆,心中亦是狂跳。她将萧清浅往怀中揽了揽,让她好靠着自己。对小野人摆摆手:你坐下,让我想想...理一理前因后果。
你说你全家是谷里的山民,突然有人出现,屠村杀人。你娘带你逃到山里,一躲好些年。现在你出来复仇,那你是多久之前出来的?
小野人茫然摇摇头,山中无日月,他对时间半点概念都没有。
秦孤桐换了种问法:那时候天气可冷?树上有没有果子,有没有下雪?
小野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划着说:那时候,水结冰了,没有果子,吃肉。
那就是冬天,秦孤桐见有效,追问道:那你出来之后,天有没有暖,水有没有再次结冰。
小野人连忙回答:没有,要...等鸟...鸟儿都飞,熊和野猪...睡了,不出来,就结冰。
秦孤桐顿时明了,小野人是去年冬天出来的。到现在为止,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一出来,就见到张舵主等人,自然认为是屠村的凶手。
秦孤桐见小野人眼巴巴看着自己,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干净澄澈。她生出荒诞的感觉,心绪杂乱连忙握紧拳头,免得手伸向横刀。
秦孤桐闭眼平缓呼吸,放缓声音道:张舵主他们,就是你看见谷中那些人。他们是一年多之前来的,也就比你早一点到这山谷。
小野人目瞪口呆,说不出来。
秦孤桐捅捅火堆,神色冷峻:这是我听他们说的,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若真是如此,那张舵主死的何其之冤!
妇孺孤弱杀人,难道就情有可原?想到这里,秦孤桐杀气渐起,对着小野人又恼恨又愤慨。看着腾腾燃烧的火焰,心中越想越恨,手中树枝啪嗒一声被折断。
山魈一惊,跳起来。它见着小野人呆呆不动,伸着尖锐的黑手指,小心戳了戳,嘴里发出低低呜咽。
秦孤桐瞥见这一幕,心中一叹,却是没心情安慰他们。将脸埋进萧清浅脖颈蹭了蹭,握着她手,将事情讲给她听。
萧清浅偎依她怀中,正昏昏欲睡。等她一笔一划将事情讲清,抬手在她掌心写道:江寇,住处。
秦孤桐先是一愣,顿时一惊。这两处的确十分可疑。按理说,盘旋在这带的江寇,最可能是他们杀了村民。小野人的住处,张舵主他们搜寻数次都未找到,而他之前又从未出来,端是可疑。
她瞧瞧萧清浅,心道:你这般聪明,怎被方兴那伪君子给骗了。
秦孤桐清清嗓子,开口问道:我听说,之前这一带盘踞一伙江寇,是不是他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