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隐子上下瞥了他两眼,过来片刻冷哼一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依靠在香炉宝鼎上,揶揄嘲讽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老贼今日来贫道观中,想偷何物?
秦孤桐见叶隐子大发神威,顿时如释重负,摔躺在雪地上。一边积攒气力,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心中大为好奇,屏气凝神静观其变。
紫衣老者仔细打量叶隐子,见她发如黑羽,不见老态。临风而站神采奕奕,看上去真如风华正茂之年。老者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精心保养依旧禁不住岁月摧残。枯柴般的手上青筋起伏,褐斑密布,昭示着他所剩不多的暮景残年。
老者抬起头,神情越发恭敬,在步辇上微微欠身,轻声回答:老夫前来,的确有所求,还求天师慷慨。
先是真君,又来天师,捧得叶隐子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会说人话。叶隐子拍拍香炉宝鼎,眯眼而笑。且说说,你要何物,让贫道掂量掂量。
她话音未落,反手一击,拍在宝鼎之上。重逾千斤的香炉宝鼎轰然而动,直向她身后众人飞去。事发突然,宝鼎来势又快。就见
咚!
在场众人,无不是各中高手。那千斤宝鼎来势却如闪电,竟让人躲闪不得,一下砸死砸伤足有四五人。宝鼎摔落地上,太极广场为之摇颤。鼎中木炭飞溅,犹如暗器,惨叫哀嚎不绝。
这变故不过一瞬之间,谁也未料到会她霍然出手。叶隐子袖手闲闲而立,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秦孤桐先是一惊,突然明悟。这伙人在太和宗各处放置木炭,比如这香炉宝鼎之中。木炭炙热,融化青铜香炉周边冰雪,化作水流,滴滴答答犹如落雨。
如此大费周章,只怕与叶隐子前辈的心魔旧事有关。只是看叶隐子前辈这般精气神爽,想来对方计划落空。
自那人说起叶隐子之事,紫衣老者虽是心动,却也知她太难对付。更不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期间绞尽脑汁,心思挖空。机缘巧合探查出当年太和宗之变,本想以此不费吹风之力擒住她。
谁料到,叶隐子浑然不惧,反而以此讥讽老者:贫道可不是你,为钱杀人。我替天行道,俯仰无愧。
老者轻哼一声,显出上位者颐指气使的神色。手中玉石把玩转动,脸色一软,抚掌一声长叹:叶隐子,老夫纵是杀人,也不曾杀手足兄弟、门人弟子。你大开杀戒,断了太和宗香火,可对得起你师傅清羽子!
他此话一出,秦孤桐惊得咂舌攒眉。好在这段日子她见识增长,知晓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轻信不得。虽满腹狐疑,却是立刻收敛面色,泰然自若的望向叶隐子。
叶隐子低头抖去衣摆冰渣,掀起眼皮白了老者一眼,嫌弃道:呵,我师傅给你托梦了?
秦孤桐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的笑声在空荡寂静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叶隐子跟着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不断,她身形晃动,似游龙在天。正面一拳,反手一掌。袍袖一挥,蹬腿一踢。眨眼间,对方又倒下七八人。
无脸人桀桀怪笑一声,晃动手中飞锥,望向紫衣老人,劝道:大人,何必客气,拿下她再说。
紫衣老者脸皮一抽,知道叶隐子有意磨损。然而他见叶隐子龙腾虎跃,心中羡慕不已。还想一试,强压火气,恭敬道:这些贱奴冒犯天师,自然该死。如今天师气消,可愿传我长生之道?
秦孤桐顿时暗暗失笑:原来世上,真不止叶隐子前辈一人求长生。道士也罢,这紫衣老者不像糊涂人,怎也如此想不开。古往今来,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可有长生者?
长生好,长生乐。与天同寿,与地同春。掌权千秋,享乐万古。啧啧,真好真好。叶隐子懒洋洋伸展胳膊,哈哈大笑。
紫衣老者闻之不由心绪激动,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请天师赐我长生之法!
他不开口也罢,一开口反而惹得叶隐子不快。道袍长袖一甩,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云笺道: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贫道没得雷霆驱使,怎还招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紫衣老者勃然大怒,手上羊脂玉印一摔,下令道:杀无赦!
是非
紫衣老者一声令下, 太极广场之上顿时寒意森然。
朔风呼啸而过,无雪无冰, 却有杀气蔓延, 刮人如刀,奇寒彻骨。
秦孤桐翻身跃起, 奔到叶隐子身边。她手腕一抖,持刀而立。星眸扫视,目光警惕:前辈, 我来助你!
叶隐子外头环顾四周, 嫌弃道:你这小身板,千疮百孔的,一旁待着。
秦孤桐脸皮一僵, 却也不生气, 双目警惕扫视四周, 盯着蓄势待发的敌人, 口中从容说道:你们唠叨来, 唠叨去, 闲话家常半响。我早已将伤口包扎好,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她话音未落, 一道白光闪过。
铛!
秦孤桐挥刀格挡,龙形针被击飞。
这一招简单凌冽,看似轻松如意。实则秦孤桐浑身剧痛, 险些松手将横刀摔掉。她暗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平息气血。心道:真是不妙。外伤尚且能够忍耐, 但似乎中毒未清。
她却不知,叶隐子替她逼出毒血之时,心绪不宁,内力澎湃,将她的奇经八脉尽数震裂。不运功还好,一旦运功必定是撕心裂肺之痛。
叶隐子听她猛然倒吸一口气,心中诧异。那龙形针虽来势迅猛,也不至于如此。侧头打量她一眼,见她面沉如水,神情自若,并不见怪异。刚要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她额角渗出薄汗。
龙形针一击落地,犹如信号。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铄棒拐子流星,什么带尖儿,带刺儿的,带棱的,带刃的,带绒绳的,带锁链儿的,带倒齿钩的,带峨嵋刺儿的,一股脑,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人可不是秦孤桐在方家后山见的那些护院家丁。看似一窝蜂,实则个个章法有度,武艺高超。
叶隐子大袖一甩,一步踏出。太极广场上,积雪犹如沸水。冰渣四溅,胜过利箭。眼前凝雪如白雾,目不可视,只听叮叮哒哒之声。
秦孤桐心惊,持刀自卫,暗暗激动:一力降十会!
漫天冰雪之中,对方虽惊不慌,也不见呼喊哼叫之声。秦孤桐不由疑惑,更加警惕。脚下突然微微一震,她毫不犹豫,挥刀下刺,雪地之上显出一道血迹。
就听叶隐子突然开口:眼明心亮,小心鬼祟。不死狱的臭虫,最擅偷袭。
秦孤桐反手一刀,对面闷哼一声。她本想追击,闻言大吃一惊。
不死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孤桐正要找他们,不想在这里就碰上。她打定主意,要擒个活口,好打听白鸢的消息。
叶隐子连击三掌,狂风呼啸,冰雪落地。太极广场上恢复寂静,只地上又多了十数具尸体。
此刻风吹乌云散,银辉照耀,天地之间一片透亮。宽阔的太极广场上,纤毫毕现,一览无余。杀手们擅伏击、善杀人,却不强在格斗搏杀。故而此刻两方对峙,纵人多势众也不敢轻冒。
紫衣老者见地上尸体,心痛不已。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竟然损兵折将如此惨烈。这些都是他的心腹精锐,少则十几年,多少二三十年,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杀人利器。片刻竟夭折三成,他深感痛心,低声道:把礼物带上来。
无面人踩着积雪咋呀作响,晃晃三棱透骨飞锥。
秦孤桐警惕握紧横刀,却见对方一招手。
带上来。无脸人一声令下,四人领命走到阶梯下,拖上来两个人。
秦孤桐满腹怀疑,隐约觉得面熟。定睛望去,原来是狗毛与小宝,不知怎的落到他们手里。
她一见狗毛就想起张舵主,心中顿时一涩。打定主意,一定想法子救下两人。